作者简介:付平,女,汉族,毕业于湖南省安江农校,现供职于洪江市扶贫办,爱好文学,擅于散文,文风自然清新,朴实细腻,贴近生活。
与韩剧《哈罗小姐》里的女主角一样,她也叫秀荷,只是她的人生与浪漫无关,我们的遇见也不是所谓的缘份,仅仅是因为工作。
将时针拨回年冬月,初见秀荷,是在她夫家门前的禾堂上。头天晚上有人举报,说是临近乡镇的一女子生育两个子女离婚后,找了我们乡一男的,已经怀孕六个月了,除却姓氏,并没有提供具体详细的信息。因为白天刚从怀化回来有些疲惫,我只能就此情况询问村里的妇女主任。而她反馈的是,确有其人,不过刚认识不久,两月前打禾时来过几天,这次也刚来,总共才十多天,两次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区别,怀孕是不可能的事。虽然妇女主任的口气很肯定,但我还是决定第二天上门核实。
次日,吃过早餐,与几个同事一同前往。车至马路尽头,走过两条田坎路,便是我们的目的地。顺着村妇女主任手的指向,我看到一个略胖的妇人站在禾堂中,一米五几的样子,剪着男式女发,一件土青色的高领针织衫,套着一件有些褪色的不太合身的粉色休闲外衣,褐色的长裤下趿拉着一双毛线拖鞋,红色的袜子若隐若现。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记得对方举报时说过这人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她左手有些残疾,不太灵活,右手牵着一个约摸两岁的小孩,听说那是与前夫离婚时已怀了两个月却不知道,在娘家生养带过来的。小孩的左手安放在母亲手中,右手则怀抱着一只矿泉水瓶,大概是他的玩具。小脚空荡荡的装在鞋子里,没穿袜子。手上满是泥巴,脸上也有。初冬的阳光懒懒的打在母子身上,投下两个长长的影子。不远处禾堂边上,一位发须斑白的老者席地而坐,是这妇人的公公,已经历了80多个春去秋来,老伴已经去世,与儿子相依为命。
对于我们的到来,三个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倒是这妇人的丈夫从中堂走了出来,问什么事。其他同事上前说明来由。我径自走到妇人旁边,问其名字。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一脸茫然的望着丈夫。我疑惑的把目光移向男人,“秀玲”。“哪一年的?”“不知道”。仅此而已。来之前,我有查过档案,这男人已经五十岁了,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穿着一套地摊上买回来的老式军装,听邻居说以前患过精神病,现在好了,从未娶过。家里原本是有三兄弟,哥哥入赘去了外乡,弟弟早年在村里当民办教师,转了正如今进了城也极少回来,只有他与老父亲一起生活。还有一姐姐,已经六十岁了,夫家与这妇人娘家在一处,原是想着给弟弟找个伴,后来说是这妇人连饭菜都不会打理,见了面又退了。倒是其娘家人,想给女儿找个依靠。而这男人或许真的是需要一个女人,哪怕是负担。总之,两人算是定下来了,男人过去接她时,娘家还摆了两桌,当是依了嫁娶风俗行了礼,便是嫁夫随夫,只是没有去民政局登记。
在等待早早孕检测的空档里,我试着与秀玲沟通。她的语言能力不是很完全,只能说极短的句子,激动处还会手舞足蹈。我问小孩是男孩还是女孩时,她一脸灿烂的告诉我是“毛毛”(男孩),并伸出两个手指头,意思是两岁了。不明白我们的来意,自然是没有设防。她指了指远方,突然握紧拳头愤怒地隔空挥向自己,旁边的人告诉我是说以前的男人对他不好,要打他。然后又指了指毛毛爸爸,然后拍拍自己。有那么一会,我在她脸上读到了满足和幸福。看得出,虽然没有分辨力,却对毛毛爸爸很信任。而毛毛,一会猫在爷爷怀中,一会又奔向男人,“爸爸抱抱!”
当怀孕证实时,我的心忽然一沉。眼前这一家子,一老一小一智障,真是应了那句“好人一家,烂草一倽”。别说是政策不允许,就算可以,又怎能抚养成人?看着天真的毛毛,现在他是快乐的,有爸爸、妈妈、爷爷,可是当他懂事后,能否面对残酷的现实?这个零乱的家是如此的贫穷,每月领着低保,若是再添一嗷嗷待哺的婴儿,会是怎般?当然,不会饿死。但试问父母,怎堪子女重复自己的不幸?生是一回事,活又是另外一回事。纵然男人从未生育过,但这个生命是不会临世的。情与法有时候不得不背道而驰。
我们最终决定带秀玲去市计生服务站终止妊娠。基于他们没有合法的婚姻关系,所以通知了娘家人。男人帮她加了一件衣服,又拿了一套小孩的衣物。我们抵达时,其母亲和姨父已经在等候了。“妈妈!妈妈!”秀玲还未下车,一眼看见母亲,脸上有些喜悦。那种表情就像小时候母亲外出很久才回来一般。秀玲的母亲从我手中接过毛毛,情绪有些激动,说男方没有小孩,为什么就不能有个孩子?倒是情理之中,不过她更担心流产后男方不要女儿了。我们一再的安慰她,说这男人挺善良老实,不管是对秀玲还是她的孩子都挺好的,况且小孩跟他们家人也很亲近。话说在实处,其母亲稍微平稳了些许,自语道,就是看到他老实,否则怎么可能找他。想是不能养女儿一生,总得为她日后打算。
在医生询问病史的过程中,我们方从其母亲口中得知她的名字其实叫秀荷,三岁时患过脑膜炎,落下了后遗症,今年三十岁。一系列检查过后,秀玲,应该改口叫秀荷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待服药。她的手一直紧拉着男人的手,偶尔朝其他人憨憨的一笑,仿佛有些害羞,她完全不了解会发生什么事,又会经历怎样的疼痛。望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看着那双无知而又纯净的眼睛,或许我们不该以自己的思维去判断。人有思想其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也许她正心满意足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母亲把她交给了一个比他大二十岁的男人,可能有许多不得已的原因。像是一个包袱,有人愿意要,就不会挑了。遇见一个好人,是幸运,若是遇到像秀荷前夫一样,则怨命。我想起去年在同一地点遇见的另外一个引产的女子,身有残疾,因父母离异一直由奶奶养育,未满20岁有人提亲就嫁了,男的也大了很多。为了保护孙女腹中的胎儿,老人家又哭又闹。“没有了孩子,人家不要她了怎么办啊?”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我想与秀荷不会有任何交集,之后也不会再相遇,可是那张单纯的脸却固执地停在脑海中,刺痛了我的心。她幸福吗?也许吧,即使被前夫伤害,她还是信任现在的男人,且如此依赖。不幸吗?大部分人应该都是这么认为,因为她的处境与我们所追求的生活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