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谷神冥，80后，济南人。
当过大学老师，写过电影剧本。
曾出版长篇小说《幻夜行》。他说：
郁闷了半辈子，总是拿失败当日子过，
直到开始写小说，
才真正明白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们是一起来的，大亮两只手将一个鸡蛋掂来掂去。
“行了，我不信你掂了这半天，它还烫。”大光说，“你们知道他就这德行，非等到人多的时候再吃。” 其实大光也有这毛病，没准我也有过，只是没注意到。 大亮在拨鸡蛋壳的时候，大光说：“我娘答应了。我候了一下午，等她心情好的时候才问的。亮子也没问题，他娘不管他。”我们都说自己也没问题。这样就定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在麦场集合。我们五个人已经等这一天好久了。 那年春天大光的姐姐出嫁，嫁到了黄河以北。大光当了新娘的压轿童。他坐在当时来讲已经十分气派的面的车里，眼睛兴奋得眨也不眨地望着窗外，他说过了华山不远，当汽车走在一条宽宽的“水泥路”上时（中学以后我才知道那种硬而滑的路叫柏油路，好走却没有路的味道），他看到外面马路边儿上一大片藕池，长长的一路全是。返回的时候没车可坐，搭的拖拉机，慢吞吞的倒让大光好好记了记那大片荷塘的位置。他告诉我们，去那儿的路都在脑子里了，我们听了很是兴奋。那时候家乡还没有人种藕，莲蓬对我们来讲是稀罕物。夏天我们极少吃到新鲜的莲子，农家的孩子那时吃个苹果桔子已经是奢侈品，何况那么贵的莲子。过了夏天，当莲子由青变黑，莲肉由软变硬的时候吃起来更香，连里面的莲心都不再苦，熬稀饭的时候扔几颗进去，都能多喝两碗。当时我们就约定，等放了暑假，去摘莲蓬。放假之后，如果不是大光一直说等莲蓬长实长熟，我们早就出发了。那年入秋特别早，暑假还没开学，天竟有了些凉意。临开学前定了出发的日子，骗家里相伴去钓鱼，中午不回家吃饭。去华山的路是比较熟的，关键是华山以后，不过按大光所说，那段路不是太远。这样我们可以争取天黑之前赶回，就算回来晚些，顶多是一顿骂，比起那诱人的莲蓬，这不算什么。 我们在讨论计划的细节时，亮子已经扒完了鸡蛋壳，我见他双手捧着鸡蛋，用舌头不住的添那嫩嫩的蛋白，跟狗儿添骨头一个样。在舔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决定咬下去，但就啃去了一小块。我突然有了这样的疑问：“吃好东西时，是吃的慢说明一个人馋，还是吃的快更能说明一个人馋？”吃的话题很容易把大家从原来的注意上引开。胖子说：“吃的越快人越馋，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口就吞了，都没吃出味儿来。”大光觉得有道理，还说他家的狗吃骨头时也这德行，恨不能一口就进肚里。我说：“我觉得不是。你们瞧亮子吃鸡蛋的样子，比兔子吃萝卜还仔细。吃得越慢才越馋，才越想吃呢。”瑞子也点头支持我的观点。我们就开始争，争了好久，等我想起问当事人亮子时才发现他像局外人那样边吃鸡蛋边看热闹，被他两只手捧着的蛋才刚刚露出蛋黄。到底是哪种吃法更馋，我们一直没有争出结论，但当时认真的样子，现在还没有忘记。 长大以后才觉得大亮这孩子其实很可怜，而当时我们却经常拿他开心，甚至欺负他。他娘有间歇性精神病，平时看不出与常人有什么区别，就是做事不着调。过年她会手里仅捏着两毛钱去赶集，腋窝却斜挎着行李箱一样大的布兜儿。每个卖瓜子花生的小摊儿她都捏一小把装作品尝的样子，然后摇摇头表示不好吃，走过几步就把那一小把扔进布兜儿里。如此在整条集上逛个两三遭儿，布兜儿就满了一半，回家时手里还捏着那两毛钱。可一旦发病就像换了一个人，我见过，那时候小，吓得晚上做了噩梦。大亮的爹，也就是我本族的八叔，小时候高烧烧坏了脑子，做事总是傻傻的，平时木讷的像个哑巴。好在八叔亲哥哥多，不忍心看他打一辈子光棍儿，给他找了个有点神经病的媳妇，还有了儿子。八叔除了种地啥也不会。八九十年代的农民已经不再仅仅营生那一亩三分地，如果真的仅靠政府给的那点儿地，最多也就混个温饱，连孩子上学都是问题。于是每逢农闲时节，大量农民出门拦工，挣些钱贴补家用，当然还有些脑子活的自己做点小生意。他们想有自己的生活，要追求自己的理想。种地在如今中国的农民已经成为了一种副业，再下去两代人不知还有几人懂得使用那被我们的祖先挥舞了几千年的锄头。附近的人都知道八叔缺心眼儿，没人肯用他，后来有个当工头的亲戚可怜他收他做了小工，可干了没几天就闯了祸。他见刚盖好的新房里竟然有几个窟窿，好心用水泥泥上了砖块儿，几个屋子都堵的严严实实。向工头邀功自夸时没把人家气死，原来那窟窿是施工时故意留的烟筒眼儿。从此就再也没有人用八叔了。 因此亮子家里很穷。亮子性格随他爹，本就老实，再加上有个患神经病的娘，自卑得很，固定给他哥大光当跟班。有时他哥不在，就跟在我们几个人屁股后面。我们争起什么时，他是个墙头草，谁问他他都说是。我们高兴了就逗他玩，甚至拿他娘开玩笑他也不急，不高兴了连理都不理他，但他是个跟屁虫，我们走哪他跟哪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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