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所有要透过医生、社会工作者、辅导员、牧师或其他各种服务行业接触他们的弟兄的人,应该时时提醒,他们并不拥有任何需要他们帮助的人。各种形式的治疗的专业,有一个越来越大的危险,那就是这些行业,逐渐变成使用权力的方式而不是提供服务的方式。常见到许多病人------即许多受苦的人-----对那些帮助他们的人,满心害怕与畏惧。那些求助的人往往把医生、心理分析家、精神治疗专家、司铎、牧师、护士、社会工作者等看作赋有神秘力量的人。许多人认为这些专业人士所讲的话是他们所不能明白的,所做的事也不能质问,常常为他们的生命作许多决定而不向他们作任何解释。只要你到诊所的轮侯室去走一趟,你就可以看到许多病人脸上这种又害怕又崇敬的表情。贫穷的人更容易被这种情绪所困,也因此苦上加苦。
有一个夏天我来到玻利维亚。我发现我在那里所参加的洗礼,几乎都是死婴的洗礼。这发现使我震惊。不过慢慢我明白,许多人因离司铎很远,他们很不愿意长途跋涉到教堂去———至少走五个小时———因此他们的孩子都未受洗。但当孩子生病、发生意外或因饥饿而死后,沉重的罪咎感却促使他们抱着死去的孩子长途跋涉到教堂来,让孩子在埋葬以前受洗。司铎们一方面深信洗礼是为生者而不是死者;另一方面又知道,拒绝付洗只能加深人们的恐惧和悲伤,只好尽可能帮助这些人。但这一切都显示,司铎们是怎样地被他们自己的族人,视为可惧的、有权威的、和他们有距离的人而不是一些可信任的、亲密的朋友。
即使在我们这些科技进步的国家里,在一般人心目中,司铎的住所也不是随时欢迎人,带着困难去访问的地方。有些人怕司铎和牧师;有些人却对他们诸多埋怨或怀有敌意;有些人根本不期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帮助,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能坦然无惧地去敲他们的门。在许多受苦的人的观感中,教堂是象征权力的建筑而不是善意的家。其他服务行业的情形也一样。医院治好了身体上的病痛后,医院里得到非人的待遇而带着心灵的创痛出来?有多少人不是看了心理医生、心理分析家、社会工作者或辅导员之后,因为他们冷漠的态度和专业性的距离而更加烦燥?
不过,指责这些服务行业的专业人士的态度是太容易、太容易了。通常专业人士比其他人更了解,对来向他们救助的人,保持开放和接纳的态度是很重要的。在西方的社会里,技术主义的流行,把治疗行业的个人与个人的接触,高度客观化,同时越来越多的要求,逼使治疗者尽量与病人在情绪上保持相当的距离,以免过分投入。
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治疗者应该培养一种精神生活以免破坏人际关系,同时也可以制造空间,使治疗者和病人,彼此向对方伸展,就好象同行的旅人,分享同样破裂的人性情况一样。
从基督徒神修的观点来说,强调每一个人都有作为治疗的天赋是很重要的。虽然许多专业都需要经过长时期艰苦的训练,但我们永远不能把治疗的工作,完全交给专家。事实上,专家只能以天主子民的身分,以服务的形式推行工作,才能在工作中维持他们的人性。我们都是治疗者,可以为他人贡献我们的健康,同时我们也是不断地需要他人照顾的病人。治疗者必须时时有这种警觉才不会变成冷漠的技术人员,才能使受助者消除被人支配的感觉。
因此,专业化的危机可能不在于专业人士,而在于非专业人士往往低估他们自己的潜力,总是认为自己没有某种专业的名衔就没有该种能力,因而白白埋没他们的创造力。如果我们从为陌生人创造空间这个角度看治疗这种专业,我们就明白,每个基督徒都应该愿意,而且能够为人贡献这种极需要的善意的形式。
在职业训练学校执教以来,我发现学生对于辅导的需求非常大。导师们即使是全时工作,也很快就要延请助手或增加工作人员。两年来和学生一同工作、一同生活,我越来越怀疑,学生与人交往的能力,是否受到阻碍或被埋没。从课室内的交谈、在联欢会和在辅导有关的谈话中,我发现同时也经验到热情、开放、真正的有兴趣、诚意的聆听和交谈以及其他的天赋,但这些在学生团体中却很难看到。我忽然明白,时下不少人在诉说寂寞、埋怨缺乏团体精神、人际关系冷漠、凉薄,他们渴望友情、支持和与人分享经验,但能实际运用他们治疗的才能,随时随地帮助同学的学生,却了了无几。害怕或对自己的天赋没有信心使许多人埋没了他们这种可贵的才能。
我们对他人的帮助,往往比我们所能意识到的还要多。有一天著名的精神病学家曼宁格医生,问一班驻院的精神病医生,精神病的疗程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有人说是病人与医生的精神治疗关系。有人说为病人将来的行为提供意见。也有人说开处药方。更有人说病人出院后与他的家人保持联络,以及其他的种种观点。但曼宁格医生并不认为以上所说的任何一点是正确的答案。他的答案是“诊断”。治疗者最重要的工作是正确地“诊断”。没有正确诊断,接下来的任何治疗的效果都不大。或说得更好一点,诊断是一切治疗的开始。曼宁格医生对这群未来的精神病医生说,他认为精神治疗这一行最重要是学医诊断的技术。如果我们从诊断diagnosia这个英文字的字根来看,gnosia意即知识,dia意即彻底,整个字的意义就是彻底或深入的知识。可见,一切治疗最重要的一面就是力求彻底了解病人的情况,包括他们的喜乐与痛苦,快乐与忧伤,情绪的起落与高低,塑造他们生活的形式,使他们达到当时的情况种种因素等等.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因为不只是我们自己的,甚至他人的痛苦也一样不容易面对。正如我们想走捷径以达到目的地一样,我们都不想深入地了解病人的种种创伤就根据表面的现象而给他们诊断、辅导和医治,尽管深入了解病人过去的创伤是治疗必行的步骤。
透过这种深入了解的工作,我们才能向他人伸展而成为有效的治疗者。因此,治疗的第一要义是制造友善的空间,让那些受苦的人可以向一个诚心诚意地聆听他的人诉说他的故事。令人遗憾的是,这种专注的聆听往往被视为一种技巧。我们说:“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把一切都讲出来,这样他会好过些”,或说:“把一切都抖出来”,这样做本身有一种清除的作用。但聆听是一项必须经过学习才能发展的艺术,这不是操纵的技术,就如操纵活动板钳去开果壳或锁中的弹簧一样。当事人必须亲自临场,全心投入。只有这样才是善意最高的表现。
为什么深入聆听以求了解对于治疗的服务这样重要?因为这样可使陌生的旅客熟悉地形,帮助他找到所要走的道路。我们许多人对自己的历史麻木,觉得生活中一连串的事件都是我们所不能控制的、变化无常的事件而已。当我们所有的注意力,被身边所发生的事所占据,我们对自己就会变得非常陌生,会变成没有自己的故事可讲,或可继续发展的人了。
治疗的意义就是首先使陌生人觉知和服从他们自己的故事。因此,治疗者变成求知欲很强的学生,病人变成热心教导的教师。正如教师从备课和组织他们的教材时学到不少东西一样,病人将他们的故事告诉诚心聆听他们讲的治疗者时,病人也学到不少东西。治疗者就是那个耐心地、聆听陌生人受苦故事的主人。病人就是那个向给他一个地方留宿的主人讲述自己的故事,并从中找回自己的客人。在讲过去的故事时,客人不但与主人结成朋友也与他自己的过去结成朋友。
所以治疗是接受和完全了解病人的故事,因此,陌生人可以从他们的主人眼中看到领他们走到当时那一步,和向将来开展的那条属于他们自己独特的道路。故事当然不容易讲出来,而且其中必定包含不少失望和挫折,偏差与颓废,但这是陌生人所有的唯一的故事,因为这是他自己的,而且如果过去的一切不坦白地讲出来,不被人接纳和不被了解,将来是不会有希望的。通常都是因为我们对已过去、已隐蔽起来的一些事件,产生了恐惧才停滞而继续向前行。
作为一个治疗者,我们必须怀着同情心,不随便判断、定罪,反而承认他的故事和自己也有不少相连之处。我们必须为他人提供安全的地带,使他们可以在这空间内,倾诉痛苦的过去和寻找并开始新生活。
作为治疗者,我们最主要的问题不是“说什么”或“做什么”,而是“如何在内心发展足够的空间以接受对方的故事”。治疗是一项谦虚,然而要求很高的工作:为陌生人提供空间,使他们能毫无顾虑地反省自己的痛苦,并在极度混乱之中,找到信心,有胆量尝试新的方法。
这绝不是说,受过专业训练的治疗者是次要的。正好相反。一个好的主人,一个细心的聆听者,总是第一个发现客人何时需要专业的帮助。其实,许多专家应该特别感激这些非专业人士,多亏他们能专心地、同情地聆听他们的朋友的诉苦,能注意到他们需要特别的照顾而及早介绍去找专家。另一方面,全体基督徒成员普遍关心的气氛,有时对治疗创伤也有很大的帮助,甚至可不必寻求专家的照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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