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斯顿（SueJohnston）在《碧庐冤孽》中的剧照
刘郎译按：这个题目让我瞬间想到的是《夜雨秋灯录》，后者是中国晚清时一部包含了许多传奇志怪题材的笔记小说集。看来真是“东海西海，心理攸同”，人类的心理需求大体是类似的，甚至这些需求得以产生的外部情境也是相似的。对鬼故事的需求正是其中之一。说到鬼故事，中国人是最熟悉的，哪个人一辈子没听过几百个呢？记得小时候在乡下，农闲无事的冬日夜晚，乡人们常聚聊闲话，一灯如豆，黑影幢幢，听一人绘声绘色地讲狐鬼精怪的故事，听得脊背发凉，时时反顾，常吓得直往人窝里挤；出去小解，两股战战，非有人陪同不行。但仍然越听越想听，以至夜深人散时，感到怅然若失。后来长大看书，才发现中国古代小说大部分都是鬼故事，或有鬼的故事。齐谐夷坚，搜神志怪，几乎无鬼不成书。
西方或因宗教传统过于强大，鬼文化不是很发达，但古希腊的多神文化并没有泯灭，民间受压抑的精怪文化也一直在悄悄流传，终于在18、19世纪出现了哥特小说和鬼怪故事的流行，20世纪以来恐怖小说和电影更是盛极一时。相形之下，中国的此类体裁传统反而黯然失色了。看来，听鬼故事确是人类无法扼止的一种基本心理需要。所以者何？我想，从神经化学的角度看，可能是那个神秘的多巴胺在人的大脑神经里作崇吧。而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则是人类企图解释神秘自然现象，或企图寻求超越现世的一种心理体现。据报道，目前量子物理学已携手心理学对人类灵魂进行了研究，研究者提出人类灵魂并不只是大脑神经细胞的产物，而是形成于宇宙之中；人类死亡之后，他们的量子灵魂从身体中释放，重返宇宙。虽然还有争议，但这仍是一个令人欣慰的消息。确实，一个无鬼的世界多么无聊，又是多么令人恐惧啊！
本文作者苏珊·希尔（SusanHill，—），是英国著名女作家，生于英国约克郡的斯卡伯勒，毕业于伦敦大学皇家学院英国文学系。年开始专业写作，有长篇小说近10部，数部短篇小说集及部分影视剧，其中有些很早就译成中文，如《苏珊·希尔短篇小说选》（外国文学，）、《德温特夫人》（蝴蝶梦续集》）（上海译文，）、《黑衣女人》（人民文学，）、《教养蜂人识字的男孩》（上海文艺，）。其中《黑衣女人》先后三次改编成电影。曾获多种小说大奖和大英帝国司令勋章。希尔继承英国哥特小说传统，擅长深度心理分析，多写儿童、老人、残疾、弱智、超常天才、精神病人、旷男怨女，也写人鬼故事，在世界范围内拥有大量读者。本文系其10月20日刚刚发表在英国《卫报》上的专栏文章，现草译出来献给大家，预祝大家万圣节快乐！
苏珊·希尔
作者：SusanHill
译者：刘郎
图片：网络
“你相信有鬼吗?”在采访中他们总是这样问我。我的回答是:“我保持开放心态。“新物理学为鬼魂保留了余地，但需要时间去证明。虽然我并不明白，但是量子物理学家不是容易上当受骗的。
JB·普利斯特里（JBPriestley）着迷于时间及其可能的转变方式的主题。他写关于这个主题的戏剧和小说。但据我所知，他没有写过鬼故事。我希望他他写过。这个体裁吸引了一些好作家，但常被认为是纯粹的“娱乐”而不予重视。文学势利眼可能会注意到美国作家汤姆·沃尔夫（TomWolfe）给出的另一种说法：“娱乐能让人们愉快地打发时间，任何写作都应该首先是娱乐。只是到了晚近，才出现对作品的额外要求，让写作变得晦涩难懂，以至只有走火入魔的贵族可以理解。”
狄更斯的第一读者远非“走火入魔的贵族”，但作为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他喜欢鬼故事，并有可能称得上写了最著名的一部。《圣诞颂歌》（AChristmasCaro）是高尚的文学，是一个严肃的道德故事——也是第一流的娱乐。它时而令人惊悚，时而动人心弦，时而妙趣横生，在书本之外，那些人物已进入熟悉和理解他们的世界。
狄更斯《圣诞颂歌》书影
电影《圣诞颂歌》海报()
鬼魂的存在可能还需要量子物理学证明，但在小说中它们不需要拿自然原因来解翻释：当一棵树在微风中摇曳，影子移过窗口；患上产后精神病的女人看到幽灵孩童。当然，幽灵孩童尤其令人不安。享利·詹姆斯的《螺丝在拧紧》（TheTurnoftheScrew）中的男孩和女孩不是鬼魂，他们是受害者——但琨特和杰茜小姐是真实的吗？或者是孩子们想象的鬼魂形象？在拉迪亚德·吉卜林的《他们》里，有在花园中游荡的幽灵孩童，既令人不安，又非常优美。
享利·詹姆斯《螺丝在拧紧》书影
电影《螺丝在拧紧》(又译碧庐冤孽)剧照（）
文学学者告诉我们，鬼故事起源于18世纪的哥特小说，或19世纪的狄更斯，但我们忘记了，相对来说我们的虚构文化是规模较小的。在日本和印度等国家，超自然的故事有着古老的起源。它是一种讲故事的普遍形式——事实上，我经常认为穴居人一定讲过鬼故事，以解释洞中的火投下的阴影。据我的小说《黑衣女人》（TheWomaninBlack）上演的戏剧在有鬼故事体裁传统的国家——墨西哥、日本和印度——受到了异常欢迎，但在被人们描述为“理性”的国家失败了；德国人从来就理解不了它。
电影《黑衣女人》海报（）
丹尼尔·雷德克里夫在电影《黑衣女人》中饰演一名年轻律师
一个鬼故事要成功必须吓人，这个观点并不完全正确。AS·拜雅特（ASByatt）的《七月幽魂》（TheJulyGhost）背景是伦敦的夏日花园，几乎动人得叫人受不了，但一点儿也不恐怖。然而，随着冬夜的降临，人们萌生出对鬼故事的渴望——一个人独自阅读或对一小群人大声朗读——并且，要令人满意，鬼故事必须令人愉快地吓人。它是人类的一种基本需要。对真实和危险的恐惧构成每个人一生中的一部分，我们必须通过故事，始终做好准备，学会如何去克服它。
恐怖也是广受欢迎的，而我常因写到它而受到指控。不是这样的。一个鬼故事可能令人恐怖，但体裁却是各不相同的。一个鬼故事必须有一个鬼，一个恐怖故事则不需要。哥特式又有所不同，自其（可能）在18世纪兴起以来，它已有了轻微的改变，而那时它几乎必然地会包含一个爬满青藤的城堡或修道院的废墟。雪莉·杰克逊（ShirleyJackson）的《鬼屋》（TheHauntingofHillHouse，）是一个精彩而又吓人的哥特/鬼故事。《螺丝在拧紧》可能是迄今最伟大的鬼故事，它是哥特式的——但也包含许多其他的东西。
雪莉·杰克逊《鬼屋》书影
电影《鬼屋》（又译《鬼屋凶铃》）剧照（）
这个领域没多少好的文学批评。如果你想要最好的背景读物和认真的分析，可以读已故的朱莉娅·布里格斯（JuliaBriggs）的《夜访者》（NightVisitors）（令人失望的是，此书已绝版，除了通过馆际互借很难得到）。迈克尔·考克斯（MichaelCox）对《牛津鬼故事读本》（TheOxfordBookofGhostStories）的介绍及其对MR·詹姆斯（MRJames）的传记研究都是基本的和有趣的读物。
鬼故事常常很短——它很难维持到五万个词以上而不松懈——但最近几个作者已成功地写出了较长的篇幅。萨拉·沃特斯（SarahWaters）和米歇尔·佩沃（MichellePaver）尤其好。如果你偏爱短暂而强烈的冲击，那么MRJames适合于你，LP·哈特利（LPHartley），伊迪斯·华顿（EdithWharton），EF·本森（EFBenson）和伊利莎白·鲍恩（ElizabethBowen）也不错。据我所知，鲍恩的《魔鬼情人》（TheDemonLover）是最令人恐惧的，而这一点随着熟悉程度而改善。E·内丝比特（ENesbit）著有《寻宝者》（TheTreasureSeekers），是一位非常好的童书作者，她也写过一些很棒的短篇鬼故事。
鲍恩小说集《爱的世界》（上海译文，），其中收有《魔鬼情人》
MR·詹姆斯的《铸造神符》书影
在这种流行的虚构文体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很多垃圾，但就像大多数事物一样，最好的东西也浮出地表。如果一个故事或小说，更不必说一个作家的全集，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就说年吧——仍然在印刷和阅读，那么它们就是可靠的好故事，和抓住你的心的鬼魂。
在写鬼故事时，我自己是否被吓着了，这是我经常被问到的另一个问题。不会的，因为我在控制自己。但当阅读一个鬼故事，特别是在完美的情境中，我也常感害怕，即使我很熟悉这个故事也没用。每读次MR·詹姆斯的《铸造神符》（castingtherunes）我都会打寒战，或者读几页伊迪丝·华顿的《琼斯先生》（MrJones），也会感到不安。当然，在寒冷的冬夜，坐在火炉旁，灯影摇曳，在房间里投下古怪的影子，这时，那种惊悚感正是我想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