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的情人——余下的仅仅是缄默
作者：郭颜
文章配图：来源于网络
““我是独立的，不想成为任何男人的玩物。”（卡米尔克罗岱尔）
“我曾指引卡米尔找金子，而最终她就是金子。”（罗丹）
“罗丹做梦，你做工”（卡米尔的弟弟保罗克罗岱尔）
“她看上去端庄堂皇的额头之下是一双光彩夺目的蓝色眼睛，除了小说封面画中的人物的眼里外，你很难再在别处找到那样的蓝色。”(保罗克罗岱尔PaulClaudel）
“她所拥有的天赋，只是给她带来了不愉快的一切。 ”“他们的分手是不可避免的。两个势均力敌的天才，却有着不同的理念，他们注定了不可能共享同样的客户和同一间雕塑室。”（保罗克罗岱尔）
卡米尔并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她本身就是个天才，一个善于抓住雕塑灵魂的艺术家,却仍然没有逃脱在爱情中碾为齑粉的命运。卡米尔·克洛岱尔（法语：CamilleClaudel，年1月8日－年10月19日），法国雕塑家。其弟保罗·克洛岱尔是法国著名诗人、剧作家、散文家。她与比其年长4岁的雕塑大师罗丹之间那段炽热疯狂的爱情悲剧故事一直吸引着世人的目光。
”▲《思想者》罗丹
（一）少女时代的卡米尔是桀骜不驯，才华横溢，咄咄逼人的。虽然她有美丽的容貌和窈窕的身材，却不是一位循规蹈矩，安分优雅的淑女，她狂热痴迷上了即使在今天也少有女性涉足的雕塑，常常深更半夜泡在荒无人烟的郊外挖黏土，以备雕塑之用。这个非凡的女孩，近乎疯狂地热爱雕塑艺术，独立自信，勇气非凡，敢作敢为。她渴望创造出伟大的雕塑作品而一举成名。
卡米尔克罗岱尔是那样的美丽迷人，简直美得无可挑剔，无法复加。不过她也美丽脆弱敏感得令人心碎。纯净而含情脉脉的眼睛略显慵懒,淡淡的忧伤中却蕴含某种笃定的坚忍和某种野性的狂放不羁。娇艳的红唇优美性感，古典的淡淡忧郁中掺杂了说不情的激情，贵族的神经质和迷人的错乱，柔软卷曲的头发随意散漫地盘在脑后。。。她超凡脱俗的美貌和十足的女人味令不少男人拜倒在她面前。美貌与才华并俱，卡米尔身边从不缺乏男性的关怀：她的父亲鼎力支持她对雕塑的狂热追求和迷恋；她的朋友吉甘蒂心甘乐意地充当她的模特儿，对她无比爱慕崇拜；她的弟弟保罗欣赏佩服她到五体投地的地步，简直视她为女神。。。然而罗丹的大师风采和那种霸道，具有征服力的男性魅力对她的吸引力超过了一切。她做梦都想成为一个像罗丹那样受人景仰的天才雕塑家。
卡米尔克罗岱尔与罗丹相识是在年的冬天。她的老师布歇先生在去罗马旅行前，把她这个学生托付给了罗丹。这是个被人议论纷纷的大师，听说他的所有模特儿和他都有性事，他好似有某种魔力令女人们都迷恋他为她献身。还有人说他的某尊雕塑是从人体上直接拓下来的，因为它实在逼真完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罗丹为这种中伤大哭了一场，卡米尔则毫不怀疑这种完美是天才忘我劳动的结晶。卡米尔向罗丹先生要了一块大理石，她想为弟弟保罗刻一尊半身像。在这个家里，除了父亲，卡米尔最爱的就是弟弟保罗了，他虽然还很年轻，却能写出不同凡响的好诗。爸爸克罗岱尔先生回来了，卡米尔去车站接他。进家门前，父亲塞给他最钟爱的女儿一些钱。可这一幕还是让站在楼上窗口张望的母亲看见了。她哭哭啼啼地把自己关进里屋，歇斯底里地骂家里人合起来骗她，为了一个每天疯疯癫癫玩泥巴的傻瓜，大家跟着一起受罪。为了表示对老师的谢意，卡米尔雕刻了一只青筋微露的脚送给了罗丹，这个作品使罗丹当即决定，请卡米尔来做他的助手，参加美术馆纪念门厅的大型雕塑工作。那天，卡米尔正在脚手架上工作，她无意中看见罗丹用一种暧昧的动作在摆弄着他眼前的体态丰腴白嫩的裸体女模特儿，卡米尔惊呆了，她的眼里不知怎么就蒙上了一层泪水。夜晚，在保罗房里，卡米尔低位着对弟弟说，她不想再去罗丹那里了。保罗同情地望着姐姐。也许罗丹根本不知道她的心事。传奇式人物的行为都是不可想象的放荡不羁和独断专横。他所崇拜的雨果这样说过。第二天一早，罗丹便打听有没有卡米尔的消息。他的助理摇摇头，建议另外雇一个。“不！”罗丹不加思索地拒绝了，他决定亲自去找卡米尔。桌上放着的那只雕刻的脚告诉他，她是个无可替代的助手，一个超群的雕塑天才。罗丹的登门拜访使卡米尔心中的怨恨和委屈烟消云散。当卡米尔在为裸体女模特儿摆姿式时，罗丹看出，自己花了许多年才弄通的东西，卡米尔已经无师自通了。雨果死了，人们奔走相告，不胜唏嘘。雨果的死使罗丹感觉到生命的枯竭，他茫然对着模特儿的裸体毫无灵感。于是，卡米尔第一次决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罗丹，她登上了模特儿的台基。裸体的卡米尔使大师看到了一个完美的夏娃。那丰润如白玉的肌肤和躯体，扰乱了罗丹的心神。他情不自禁、如饥似渴地触摸、狂吻她。卡米尔也不顾罗丹已有妻子和有无数风流韵事的事实，充满激情地投入罗丹的怀抱。
罗丹的杰作眼看就要完成，克罗岱尔先生却不安地发现，女儿自从认识罗丹以后就不干自己的活了，她似乎仅仅为罗丹活着。可如果不展出自己的作品，她永远也不会得到承认。他提醒卡米尔，她的未来属于她自己，不该过多地和罗丹一起抛头露面，周围的闲言碎语足以扼杀一个天才。
▲《13岁的保罗》
克罗岱尔全家回乡下维洛夫度假。为了表示谢意，克罗岱尔不顾女儿反对邀请了罗丹夫妇来维洛夫。罗斯是罗丹没有正式结婚的妻子，她和他有个儿子。他这次接受邀请来维洛夫就是希望卡米尔能尽快返回巴黎。他要雕刻雨果和巴尔扎克的像，怎样才能把各人的神韵反映到脸部呢？灵感就像个顽皮的孩子在和他捉迷藏。要完成这些工作他离不开卡米尔，只有她才能带给他源源不断的灵感。姐姐和罗丹的热恋使保罗感到自已被冷落了，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卡米尔住进了巴黎近郊罗丹新买下的佩安园。在这个更像工场的临时家里，她没日没夜地干活，疏远了家人和朋友，几乎与外界隔绝。灵感、热情、技巧和肉体，她把一切献给了罗丹。
女人是那么富有牺牲精神，即使她原来并不是柔弱的，在爱情中也变得柔弱；即使她是倔强的，在爱情中也变得温顺；即使她全身上下焕发出天才的光辉，为了爱情她会心甘情愿让这光辉蒙尘。但是对于天才的罗丹，他的灵魂极其强大。爱情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而已，爱情带给他灵感激情和生命活力；而对于卡米尔，爱情意味着牺牲奉献，舍弃和背叛自己的艺术理想。在与罗丹相爱的日子里，作为艺术家的卡米尔沉睡着，荒废着，只有作为女人的卡米尔在活动着。罗丹一方面从身体上饱尝卡米尔的妩媚迷人和多情滋润，另一方面卡米尔对于雕塑的超凡才华和灵感也给与罗丹巨大的创作激情。
她孤独地留在佩安园中，整日的劳作使她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和一双像样的鞋子。罗丹除了周旋于美术界的朋友之间外，还要常常呆在身体有病的罗斯那里。罗丹的妻子罗丝在疯狂的嫉妒驱使下，用烧得通红的铁钳烙伤了卡米尔的手，将她赶出雕塑室。第二天，罗丹来到工作室，发现了卡米尔留下的尚未完工的头像，意识到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师，他找到了卡米尔。
卡米尔发现自己怀孕了。她要求罗丹在她和罗斯之间作出选择，要求罗丹正式娶她为妻，而罗丹却退却了，他显示出优柔寡断和患得患失。他无力地为自己辩解说：“我需要宁静，忘却和创作。。。”“我不能像打发仆人一样打发罗斯。”
卡米尔突然意识到父亲的话是多么中肯，她日日夜夜为他工作，对自己考虑得太少了，她永远不会有别的女人所有的一切，而只有石头。
卡米尔毫无选择地逃离了罗丹的工作室，她的身心已备受摧残。她再也不相信他了。在看清爱情实质的同时，她也看清了自己这许多年来被掠夺的命运：她的情感，灵性，才华，激情。。。无一不在被罗丹掠夺。
一无所有的卡米尔来到保罗那里，请求弟弟让她住一段时间。在弟弟的帮助下，卡米尔建立起自己的工作室。她夜以继日近乎疯狂地工作着，仿佛只有工作和创造才能拯救她，才能使她获得力量，才是她的慰藉和依靠。她手下雕塑出的形象也在发生变化，从最初的纯真女童的头像，变成痛苦扭曲，饱经沧桑的人体。
当罗丹来到卡米尔的工作室，抚摸着她的一件件作品，完全被那天才的表现力震惊了。卡米尔的才华与独创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还有她那喷薄而出的创作激情，更令如今的他望尘莫及的。对于罗丹来说，失去卡米尔，固然是不无痛苦的，但这种痛苦距离摧毁他还有遥远的距离，对于这个强大的男人，情感上的得失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然而，说到雕塑，那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是他自信心和生命的全部来源，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成功标志；而现在，他看到了卡米尔的创作，他看到了一种可能性：有一个女人，要在雕塑领域与他分庭抗礼，这个女人不但要分享他的荣耀，甚至要夺去他的声望！
恐慌与愤怒掠过心底，从那一瞬间开始，卡米尔不仅不再是他的情人，而且是他的敌人。他嫉妒卡米尔，害怕她超过自己。他自私专横地对待她，利用自己的声望压制她。同样具备才华与狂热的创作激情，罗丹可以功成名就，而卡米尔却只有毁灭一途。那个她曾经深爱的男人像巨大的阴影覆盖下来，遮蔽了她生命中的希望。
▲《永恒的偶像》
（二）初愈后的卡米尔依然埋头于雕塑。弟弟远走他乡，父母也要回维洛夫了，当初全家是为了她和她的雕塑才迁来巴黎的，现在整个世界都弃她而去。他们彼此感到失望。卡米尔唯一拥有的，只有雕塑了。也只有雕塑才能把她和罗斯区别开来。在音乐家德彪西等人的帮助下，卡米尔的作品展出了。她想拖着跛足重新飞翔。人们对她因为痛苦而表现出扭曲变形的作品毁誉参半。而赞誉却全都属于罗丹，因为她是他的学生，是他指点她找到了金子。生活整个成了一个十字架，保罗的话太透彻了，他早就对她说过：“罗丹做梦，你做工。”她似乎永远也无法走出罗丹的阴影。卡米尔比以前更加孤独地躲进自己的世界，她将成为雕塑。可即使是一座雕塑也不会这样被抛弃。罗丹来了，可他被拒之门外，门里的卡米尔变得异常脆弱而易受伤害。巴尔扎克全身像的成功，使罗丹再次登门，因为卡米尔曾经给了他灵感。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久别后的会面却成了一次使彼此身心都受到伤害的谩骂。心理失去平衡的卡米尔陷入了疯狂，她怀疑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由于罗丹在搞鬼。当房东提出要收回房子时，卡米尔悲愤地冲到罗丹家前，用石块砸他的门窗，吼叫道：罗丹，从你的狗窝里给我滚出来，我究竟爱你什么呀！凄厉而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声在黑夜中回荡。。。一向被父亲忽视的保罗回到法国时，已成了一个令人瞩目的作家。卡米尔扑进父亲的怀里，为自己让他失望而无地自容。克罗岱尔先生发现，女儿漂亮的蓝眼睛失去了光泽。他搂着可怜的卡米尔，为她念保罗的诗。报社记者朱迪为撰写罗丹的传记特来采访卡米尔。她告诉卡米尔，不少人已经认识到她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女艺术家。连罗丹也承认，他曾指引她找金子，可后来发现金子就在她自己身上。不管记者怎么说，卡米尔认定她是罗丹派来的，拒绝接受她的采访，“我和罗丹的关系是零”。
卡米尔的弟弟从远方归来帮助姐姐。当他在为卡米尔举办的展览会上控诉罗丹的丑陋的时侯，开米尔身着鲜血一般的红色洛可可式裙子闯入会场，脸色惨白，嘴唇被劣质口红涂得血红，她疯狂地拍动巴掌，疯狂地叫好，疯狂地笑，疯狂地开香槟，引得众人嘲讽。人们说：“这个女人丢尽了他弟弟的颜面。”
她的作品再也无人青睐，罗丹强大的手掌将她毁灭，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抡起铁锤砸向她心爱的作品。绝望愤怒，在没有眼泪的心碎中将大理石粉碎。她在狂风大作的夜晚将作品的残屑埋葬在泥土之中。曾经美丽的头发被吹得如同干枯的树枝，撕心裂肺的双手在泥土中翻滚、毁灭、葬送。
卡米尔终日把自己关在屋中，不顾一切的把门窗钉牢。一九一三年三月十日，在克罗岱尔先生的葬礼后不久，卡米尔经巴黎精神病院医生诊断和签名，证明她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保罗·克洛岱尔清楚地知道，他那优秀、美丽、快乐而充满天赋的姐姐正在被一种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日夜折磨着。他不得不把她送入了疯人院。医院囚车的那一刻，卡米尔扒着车窗，紧握铁栏杆，眼里充满凄凉，恐惧和深深的绝望。在疯人院里，卡米尔一次次恳切地给弟弟保罗写信，希望能早日离开这个折磨人的地方：“别把我扔到这儿，我多么想回家和你们住在一起，看好我的东西不要落到罗丹手里，他很害怕我出去，并会千方百计地阻挠。我好想回家。你被流放的姐姐。”
（三）
当卡米尔被抓进疯人院的那一刻，她的精神世界就已经轰然倒塌了。由于缺少精神上、社会上、物质上、道德上、情感上、艺术上和心理上的支持，卡米尔创作的激情变成了她的坟墓。正如一九一九年，卡米尔的母亲在给疯人院的院长的信中说：“正是她自己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保罗是当时送卡米尔进疯人院的两个家属之一。事后，他一直在反思：“我和我的家庭，是不是已经为我可怜的姐姐做了所有的努力？”据说，终其一生，保罗都在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这个心结困扰着他，至死方休。
年10月19日，卡米尔·克劳岱逝世于蒙特克朗收容所，终年80岁。
卡米尔逝世后，被安葬在蒙特法维公墓，那里有一块医院死去的病人准备的墓地。战后，她的侄子曾经想把卡米尔的骸骨移回故乡维尔纳夫，这样可以有一个更体面的墓地来安置她的灵魂。但是他却发现这个心愿无法完成了，因为安葬卡米尔的墓地已经成为公共墓地，后来由于政府的征用而被彻底地平掉了。克罗岱尔小姐已经无迹可寻。无奈，他只好把一块纪念性的圆形石板放在了维尔纳夫村克洛岱尔家族的墓地上。这样，卡米尔·克罗岱尔在世间所有的足迹都被抹去了，除了她的名字和她仅存的雕塑作品。
▲《吻》
（四）对卡米尔来说，艺术就是她的全部生活，代表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艺术就意味着欲望、爱情、命运，艺术就是全部人生。
卡米尔是一个女雕塑家，在当时的法国，雕塑纯粹是男人的艺术，是女性力不能胜的体力活。女性几乎没有接触雕塑艺术的权力。卡米尔一生都无法得到公众的认可，不被上流社会所接纳。甚至在其他女艺术家聚集的活动中，她也因为不擅社交，和她同时代的人缺少沟通和联系而默默无闻。这些都是把她带入黑夜般死寂的原因之一。所以抑郁和伤感总是卡米尔的作品中潜在的主题。在这个天才的女艺术家甜美迷人的外表之下，是一个整天堆砌泥土的孤独的内心世界。通过卡米尔晚年与弟弟和侄子的通信，可以看出，她非常怀念维尔纳夫的童年生活，想回到她年轻时候的村庄。正是在那里，她第一次体验到大自然的寂静、纯洁和安详。在那里，寂静和自然是她的启蒙老师，在她们的感召下，她得以从泥土、草垛和石头中发现美，从自然的神秘中发现快乐，她用自己的激情去穿透深邃的存在，抒发自己和整个人类内心最深沉的情感。的确，对于卡米尔这样的一位雕塑家而言，和平宁静的生活有助于她捕捉生命存在的鲜活的瞬间。也正是从她对童年的记忆里，对爱的渴求、捕获与失去之中，卡米尔把她的经历转化为创作的动力。她用雕塑记录着生命的消逝与回归，寻找着生命、爱情和死亡的意义。在这里，她抒发着对生命的独白，将孤独感转化为对现实世界的赞美。
对待卡米尔的雕塑艺术，其实是需要从罗丹的雕塑中分离出来，放在属于她自己的平台上进行思考。卡米尔的工作同时也是她的弟弟、诗人保罗语辞学艺术的一面镜子。他们都注意到了对立面之间、内部和外部之间的和谐共存。在多变的现象背后，卡米尔的雕塑能够抓住不变的本质，犹如雕塑艺术中的《圣诗》，向我们展现了生命的痕迹和世界的多姿。它是从卡米尔与上帝和自然的无声对话中衍生出来的。正是这些内心世界的简约、心灵的纯洁、爱情的美好、被爱的快乐以及对死亡的顽强反抗，使卡米尔的艺术可以在多变的形式中保持不变的内涵，继而达到永恒。忠贞、神秘、爱情、存在的终极意义，这些也都是卡米尔在她的作品中试图表现的主题，是她在日常生活中不断寻找的素材。她的作品以表现对立面的和谐、普遍与特殊的互动、外在与内在的交融、眼睛与思想的沟通、时间与永恒的辨证、主体与客体的相互关系而与众不同。
▲《沙恭达罗》
在评价卡米尔雕塑的保罗十三岁和十六岁的胸像时，艺术批评家阿斯兰先生曾经说过：“尽管不是同时雕塑完成的，模特儿也不是同一个年龄段的保罗，但是它们具有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力量和同样的信念。这个女人的观察具有奇妙的穿透力。”的确，卡米尔就是这样的一位雕塑家，她能够将这些不同的方面全部和谐地融汇起来，成为一个美好的整体，使她的作品达到简洁、平衡、睿智、永恒。《城堡小女主人》的雕塑就是一例，在这座雕塑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人们仿佛置身于时间之外。通过孩子的眼睛，卡米尔向我们传达了“生命就是一个奇迹”的主题。显然，卡米尔在维尔纳夫的童年经历能够帮助她来更好地理解这个奇迹。当她在那些原始的村庄和树林中漫步的时候，她体验到了自然运动的节奏，大地的呼吸，还有那些巨石、青草、蓝天……她总是怀着敬畏的心理去欣赏这广阔无垠的天地画布上美妙的风景。生命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她还试着去读解自然无声的语辞，感受这些由沉默和神秘构成的永恒的对话。她早期的创作《埃莱娜》就反映出了她对这对话的理解：埃莱娜的生命似乎已经被土地那压倒一切的寂静所吸收殆尽。她无言地等待着，好像已经看穿了生命的寂寞，看到了死亡正在向她走来。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卡米尔就清楚地知道，不管以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缄默都将永远伴随着她。从这些早期的雕塑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卡米尔将自己的思想感情通过艺术形式表现出来，并使之成为她雕塑作品的一个鲜明特点。虽然卡米尔的雕塑既不代表她的时代，也不代表她所属的阶级，但是卡米尔跨越了那个时代女人与艺术之间似乎不可逾越的鸿沟，《沙恭达罗》就是这一跨越的最好说明。卡米尔的雕塑作品和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在总体上有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不总是直接表现出来，而是通过一系列的十九世纪法国雕塑家加以表现的。对卡米尔来说，和自然接触是指导她创作的基础。她赋予所有的事物以忠实、宁静与和谐。雕塑作品不是各种片段胡乱地聚集在一块儿，缺乏和谐与美感。她的工作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沉稳宁静，出自纯洁天真的构想而绝不是混乱动荡的构思。在卡米尔的任何作品中，她的情感和智慧都表现在她对事物形体的把握和在选材、构思上的匠心独运。她在雕塑中的每一个步骤，每一块材料，都能巧妙地与整体相融合，展现出雕塑的美感和和谐。卡米尔的作品不仅保留了现实中的物体，同时吸收并反射了思想的光明。正是这光明使她的作品的形式和主题趋于稳定和透明，具有时代感。世界上的美好与荣耀都在卡米尔的艺术中闪光，因此，我们应当怀着同样的爱、欢乐和诚挚的心情以及设身处地的孤独感来对她的作品加以欣赏和品味。对那些观赏和歌颂它们的人来说，这些艺术品为之提供了一个得以静心思考的空间，一份永恒的信念。它们是一面镜子，反映出了生活赐予人们的苦难经历以及生命本身的缄默与奇迹。所有这一切，都建立在持久的快乐的基础之上。在这一点上，她和罗丹是完全不同的：罗丹注重的是对理念的表达，而这些理念可以和现实生活原型完全无关。他的作品以复杂、抽象、不稳定和模糊著称。正相反，卡米尔的艺术强调自发的统一、对立面的和谐组合，从不需要通过消解现实的形式来获取某种神秘感。在她的作品中，静默和语言，时间与永恒，肉体与灵魂都是连接在一起的。她的作品形式都是从与世隔绝的孤独感和意欲表现自然的情感中生发出来的。她的雕塑不着意于表现抽象的存在或者想像，而是着力于具体情感的书写，把我们从多变的世界带入另一个永恒不变的沉思中去。卡米尔认为，她需要通过眼睛和大脑的观察与平衡，在她的作品中忠实地反映现实，而绝对不是抽象符号。她坚信，艺术就是生活本身，就像生命本身具有存在的神秘感一样，艺术也要调整它的形式，来表现生命——上帝无声的语言。对她而言，时间可以拯救一切存在，因为它会使所有的事物最终归于它们的本源：缄默。卡米尔通过寂静作为观察的途径，来观察现实生活。孤独的感觉是那样真实，甚至已经让她遗忘了语词的表现力。卡米尔用她的作品完成对真实世界和人们所观察到的世界的沟通。她注重的是多变与恒常、时间与永恒之间的关系。最终而言，卡米尔的作品释放出的是一种奥德赛式的人文精神：必须要逃离自身，才能理解自身。
▲卡米耶·克洛岱尔（CamilleClaudel），《成年》（TheAgeofMaturity），青铜群像，xx7cm，年，奥赛美术馆藏
想像、激情、崭新和让人预料不到的事物，这些是一个优秀艺术家的思想的一部分。而卡米尔自己的思想就是这样：她回应自然的美丽，回应忠诚和爱情，她的头脑里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思想。她的艺术是人类幻梦的表现，会被那些依旧以艺术为人类情感代言的人所喜爱。她的艺术是一个女人浪漫灵魂的表达，渴望着爱情、美丽、信任，追求着艺术和人生的双重含义。“卡米尔是个矛盾体。她的作品是深刻的自我反思的剖白，表达着在一个女人眼中，人生的苦辣酸甜。”卡米尔的艺术是她自己独有的，无可否认，在她跟随罗丹学习的日子里，她自然而然会受到罗丹艺术思想和风格的影响，在雕塑技法上也受到了罗丹的指导和点拨。但是这一切并不影响卡米尔自己独特艺术风格的展现。在她的创作后期，她的艺术思想已经跳出了罗丹所赋予她的框架，最大程度地发挥出自己的雕塑潜能。这一点，连罗丹都不得不承认。所以说，我们不能否认卡米尔是罗丹的学生，在她开始自己的创造生涯时，罗丹给予了及时有价值的帮助，卡米尔也从中学到了不少雕塑技能。但是我们更不能否认卡米尔的雕塑有她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和特点，体现了她作为一位女性雕塑家独有的眼光和洞察力，是她自己的生命和灵魂的物化表现。有人说：缺乏人生磨难和坎坷，缺乏对于焦灼、挣扎、绝望的艺术家，其作品趋向轻浅平庸。但若苦难过甚，以至于造成对艺术家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或之重”，也会破坏艺术家自我价值的实现，毁灭他们的创作原动力。因此卡米尔千疮百孔的爱情和坎坷崎岖的生活这一切为她的艺术创作带来源源不竭的灵感，但同时也扼杀了她艺术天赋的彻底体现。一九五一年，保罗在一篇有关他姐姐的文章中指出：“他们的分手是不可避免的。两个势均力敌的天才，却有着不同的理念，他们注定了不可能共享同样的客户和同一间雕塑室。”作为一个女性艺术家，卡米尔需要经济和心理上的支持，技术上的指导，而在丰富的创造力隐蔽下，卡米尔并没有敏锐地洞悉罗丹在情感上的摇摆和软弱，所以她天真而义无返顾地投入到罗丹的怀抱。罗丹和卡米尔之间的爱情在两人心中各自所占的位置和份量，也不尽相同。罗丹的艺术需要卡米尔的迷人而窈窕的身体去完美展现，就像卡米尔的激情需要罗丹的思想去清醒表现一样。罗丹可以给予卡米尔如父亲般的关爱，如兄长般的呵护以及如老师般的启发和指导，艺术家的批评目光和中肯意见。很长一段时间里，罗丹就是卡米尔的全部。
▲《加莱义民》
卡米尔一直坚持她隐士般的生活，厌恶社交。她喜欢体验一个人与自然接触的感觉，渴望去揭开自然的奥秘，倾听自然不为人打扰的对话，以及所有物体发出的不加任何修饰的天籁之音。正是这种对孤独的感悟使她的艺术形式与罗丹渐趋疏远。因为罗丹的艺术不单需要社会和政治因素来认同和给予地位，同时也需要文学和各种理论的影响，更离不开女人胴体的诱惑和魅力所带给他的销魂动魄的滋养和喷射的激情。罗丹经常出入各种文学和政治的圈子，为他的作品能够获得人们的承认和喜爱而努力。卡米尔的艺术和生活都植根于一种无声的存在，属于一个更自由、更寂静的世界，这和罗丹是根本不同的。罗丹和卡米尔都知道，自己在艺术追求的目标和意图上与对方格格不入。卡米尔关心的是通过天真的想像和理性的思考去爱，去发现美、理念和神秘感的途径。而罗丹关心的则是通过纯粹的想像来解决这些问题。罗丹喜欢夸大和扭曲事物的形式。尽管他声称自己遵循自然，事实上他仍然推崇几何的或立体的形式。他把自然的东西转换成他自己的想像。他的艺术目标是对现实加以解说，而不是完全地反映现实。在他的艺术作品中所表现的是对现实的感觉，他推崇的是想像和理念。他的雕塑有一个共同的趋势，那就是剥去作品与人类情感本身在形式上的联系，使他的雕塑在美学角度上与当时流行的象征主义有着相当的联系，但罗丹的雕塑能够唤起人们情感的共鸣，同时又解脱了它们与所参照的具体事物的联系。总之，罗丹的雕塑倾向于抽象。他认为，作为一个艺术家，应当去“想像”、“梦想”或干脆“闭上他的眼睛”，而不是向自然敞开心扉。他们要做的是为观赏者提供一个全面的整体形式，这个形式能够表达情感，并将这种情感转化为观赏者自身的激情。对罗丹来说，艺术的美存在于内在的真实表达，为此，他常常巧妙地背离人体解剖学。他的雕刻作品，无论是青铜雕塑还是大理石雕塑，一般采用两种风格：一种是刻意造就粗糙表面和粗犷表面造型；另一种，其特征是抛光的表面和精细的外型。罗丹的思想与作品是极其一致的，充满了忧郁、苦闷、伤感及对命运的挣扎。他所塑造的人物都是忍辱负重的现实生活的内涵写照，他的艺术力量不是外在的呼喊，而是理性意义的表露，是内心情感与思想的自然爆发。这正是他的作品能够启发观众、打动人心的魅力所在。卡米尔的作品是她观察和细致思索的结果。假想与抽象等罗丹常用的艺术手段在卡米尔这里并不适用。她的工作并不偏向于对深埋在艺术家头脑内部的思考和理念的反映，而是来自于她自身的观察。对她而言，“现实决不会被她忠实的双手所背叛。”她非常注意保持情感与主题及形式之间变化的统一、作品的题目与内容之间变化的统一、内在与外在变化的统一以及作品的部分与整体之间变化的统一。卡米尔不但给了罗丹美丽的作品的秘密，还给予了他创作这些美丽作品的途径。卡米尔作品的生命力就在于，她喜欢依照生命的原样来表现它们，而不是赋予它们以新的形式。如果没有玛丽巴端为她的姑祖母卡米尔克罗岱尔写书立传，卡米尔就会永远被幽禁在疯人院中，她将永远作为一个可怜孤独的疯子被世人和历史遗忘。即使有人提起她，她也不过是罗丹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她的存在是附着在罗丹的丰功伟业和风流韵事中的一段而已。
▲《华尔兹》
（五）卡米尔一生苦苦挣扎想要摆脱罗丹的阴影，而世人，却因为罗丹才知道她。在法国艺术史上，罗丹几乎是一座不可逾越的丰碑，这位创作出了《思想者》、《地狱之门》等如此深邃的艺术作品的雕塑家必定有着自己极为广阔丰富的精神世界，人们对伟人的要求总是因为他们的成就而变得更加宽容或者苛刻。
罗丹45岁时，少女卡米尔以她惊人的美貌、超凡出众的才华和激情似火的爱焕发了他艺术上的灵感，从而铸就了一段更加辉煌灿烂的艺术史。卡米尔无师自通的艺术才华让罗丹也为之震惊，她成为罗丹最得力的助理、学生、模特和亲密的情人，他们共同切磋创造雕塑新人体动作和表情，他们一起尝试开拓更富印象性和表现性的雕塑语言，并在作品中表现爱情带来的欢愉和痛楚……
对男人来说，爱情不是全部，天才的土壤一旦有了爱情的滋润势必开出更加美丽绚烂的花朵来，而同样的爱情和惊人的才华，给女人带来的却只是毁灭，和罗丹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几年，卡米尔透支了一生所有的幸福，她的美丽凝固在罗丹的雕塑中，而她自己，就在这场其实不属于自己的爱情之中燃烧成灰，却没有浴火重生的幸运。
▲《地狱之门》
无人知道卡米尔得到的是否是罗丹真正的爱情，也许她真是罗丹心中“惟一的女神”，可是这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子如此坚贞，天才女子与生俱来的敏感让她承担了更多的苦楚，她无法和其他女人分享罗丹，事实上罗丹也没有给过她这样的机会。就算卡米尔和罗丹之间的感情再炽烈，却始终无法获得稳定的回馈和承诺，而卡米尔的骄傲和尊严也使她无法象一般人那样乞求罗丹的垂怜。“我们是同一类的，是超俗和自然的”，“你是我这一生最想要的女人，但是我不能。在感情世界里，女子永远比男子更加务实，她们要的是朝朝暮暮，长相厮守，要的是不离不弃，白头偕老，就是这么世俗，就算是出类拔萃的天才女子无不如此渴望稳定幸福的婚姻。
历史上的罗丹浪漫多情，拥有无数情人，直到临死前一年才和共同生活了50多年的女工罗斯正式结婚。罗丝是一个多年追随罗丹却根本无力分享他伟大艺术成就的平凡女人，相比卡米尔而言，罗丝也很可怜，她的忍辱负重和执着无助留住了罗丹，而到底里面有多少可珍惜的爱情呢？ 而卡米尔，她如此美丽又如此脆弱，内心坚强却也叫人怜惜得心酸，使人不能不为她的痛苦而无动于衷。人们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罗丹生命中的其他女子都只是过眼烟云，都无法无卡米尔相提并论。但作为拥有强大灵魂的天才罗丹为什么不能给卡米尔一个名分，如果爱她的才华，为什么不让她独立地创作呢？难道罗丹超众的天才之后，隐藏着一个自私，霸道，胆怯，优柔寡断，沾花惹草，游荡而不负责任的灵魂？
卡米尔在年脱离罗丹，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开始了孤绝独立的创作时期，离开了罗丹的她依然富有创作力，只是所有富有青春和生命力的美都已经一去不复返，她的作品开始了一种对痛苦的表现，她就是雕塑中年老色衰的老妇，是未长大的少女，也是粗暴的男人，虚空的三位一体。
▲卡米耶·克洛岱尔（CamilleClaudel）《成年（早期版本）》（TheAgeofMaturity，firstversion）,石膏，4年，巴黎罗丹美术馆藏
罗丹的优柔寡断和关键时候的冷漠无情终于夺去了她对爱情最后一丝的希望。“正如人们犯了一个错误，无可挽回，就这样了，我不想解释了”，也许面对一个女人如此霸道炽烈的爱，男人最终也只好筋疲力尽地放弃，明知道决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错误就可以推脱的，但以放得下的心承受化不开的情，这道理罗丹是懂的，而卡米尔不懂。绝望正源于此，从此以后她开始慢慢变得疯狂，精神上陷入了疯狂的幻想和猜忌，尽管她才能卓绝，但她早已在爱情中消失了。
世人都爱她的美貌和才华，但是她却恨这个世界和自己。爱越深，恨越甚，爱之深深，恨之切切，卡米尔至死都在恨罗丹，怨恨和愤怒主宰了她生命中的一切，恨他的离去，恨他的不回应，恨他的犹豫不决。她以疯狂的行为和妄想企图将曾有的感情抹煞得一干二净。她深夜对着幽深的巷子大骂罗丹，她疯狂地砸碎所有的作品，她神经质地幽闭自己，容颜憔悴，但她依然有种说不出的美丽和令人心碎的东西。
最后，她的疯狂使生命中的亲人、爱人、朋友全都离她而去，这世界是不给沉沦疯狂的女子留一点余地。医生的报告中，她被描述得邋遢、无礼、不堪，以致她不得不被深爱她的弟弟送上精神病院的汽车。她挣扎却无奈不得逃脱。隔着玻璃窗，凌乱的长发遮掩下的那双湛蓝的眼睛迷茫绝望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和面无表情，对她毫无怜悯的人们。。。
卡米尔的余生在疯人院度过漫长的三十年，她一直在和命运斤斤计较，不肯妥协，至死方休。
卡米尔死前只留下一句话。“余下的仅仅是缄默。”她留给世界的唯有缄默。她不再对世界和任何人抱有任何希冀和盼望。只有缄默。 卡米尔一生所抗争的就是摆脱罗丹的影子。她希望人们
▲影片《罗丹的情人》
法国女演员阿佳妮在影片《罗丹的情人》中饰演过卡尔米....
如果我能有所选择，我会很乐意更换职业，说不定我的日子能混得好一些，有钱买一些漂亮衣服或帽子，搞不好这才真正适合我的内在天性；而不是把我的生命和热情，投注在这些到底有没有什么意义都还不知道的雕塑品上面......(卡米尔)
我将我所有粗暴的个性赋予了他，他将我的虚空给我作为交换。(卡米尔)
我会倚着另一个肩膀笑，别人的吻会令我满足。
我会用牙齿咬另一个人的唇，而最美丽的永远是你。（罗丹）
“我希望我从来也不曾认识你......”（卡米尔）
“可是我们已经相识了，于是你成了我最强的敌人。”（罗丹）“在你美丽的身躯面前，我不禁双膝跪倒，顶礼膜拜。”
“她是我所有灵感的唯一源泉，她所拥有的，正是我所失去的”。（罗丹）
赛53:5
哪知他为我们的过犯受害，为我们的罪孽压伤。因他受的刑罚，我们得平安；因他受的鞭伤，我们得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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