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算是个故事,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将它看成一次聊天。
许多年前,我迷恋着一款网游,跟里面的一个网友一起刷副本打怪,一起聊美剧,熟悉了之后,他告诉我了一件事,没多久,他的头像永远变成了灰色,直到我弃坑,依然没有上线,我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我只知道他叫老王,下面,我以他的口吻写下那次网聊。
我生在农村,年底农闲时,堂哥结婚,整村的人都来了,连那个精神病人也凑热闹。
精神病人叫李辉,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学的是计算机编程,脑子极好,还未毕业,就被用人单位预定了,本来前途一片光明,但一次严重的车祸使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眼神老是透出迷茫,喜欢自言自语,有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手舞足蹈,失声尖叫,很明显,学校不能呆了,父母就将他带回家疗养。
于是他也成了我们村唯一的精神病人。
回家后,似乎精神好了一些,不过也是相对的,我有几次在天黑的时候,碰到他站在村口,一言不发,问他也不吭声。
这次堂哥结婚,他一出现,大家都对他点点指指,长辈们也唉气叹声,说,“可惜了,多好的苗子,活活吓成了神经病。”
他无视众人的诽议,反而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新娘身上,自新娘从彩车下来,他就一直盯着看,眼神十分怪异。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堂哥跟李辉是中学同学,这刚过门的堂嫂跟堂哥也是同学,那么问题来了,李辉跟堂嫂是不是认识?
想到这里,我心揪了一下,害怕会出现狗血事件,同时脑补一下画面:李辉又犯了病,抱着新娘不放,大叫你不能嫁给他,我才是最喜欢你的男人,然后整个喜庆气氛都被他破坏了。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李辉依旧一言不发。
但过了一会儿,发生了一件比这可怕得多的事。
堂嫂敬过长辈酒后,说头晕,就回了新房,说休息一下,关了房门,过了很久,都不出来,堂哥进去叫她,发现堂嫂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倒在床下,眼还睁着,堂哥跑去搀她,她已没了气息,心跳也停了。
堂哥急忙大声唤人进来,不管怎么喊,怎么掐人中,堂嫂都只是瞪着眼,身体僵硬。
有人提醒“快叫救护车呀!”
堂哥掏出电话,慌乱下连连拨错号码,幸好旁边的人帮他重新拨了。
一个略懂医识的亲戚,给新娘做胸部按压。
这时,谁也没有注意李辉什么时候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用手推开挡他的人,力气极大,好几人都被推翻到地上,他又推开这个正做心脏复苏的亲戚,在新娘脸上胡抓乱挠。
围观的这些人想将他拉走,李辉拳打脚踢,又钻到床下,继续手舞足蹈,好像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搏斗似的。
堂伯本就手忙脚乱,见李辉在新房捣乱,把气都撒在他身上,钻到床底拉他,堂伯是村里有名的劳力,两人在床下乱成一锅粥,最后还是李辉主动放弃挣扎,堂伯才把他拖了出来。
堂伯反扭着李辉的两只胳膊,李辉则是一脸轻松,说了句,“好了。”
似乎要验证他的话一样,本来死去的堂嫂眼睛眨巴眨巴,竟然又活了。
众人“哗”的一下乱套了,大伯手一松,李辉顶着一团乱糟糟的头发,拨开人群走了。
后来救护车赶到,测量堂嫂的心率血压,都没啥毛病,医院,做了全身检测,也没有什么异样。
第三天,李辉却死了。
村里的人都奇怪,平时这个精神病人也没啥病,怎么说死就死了,几个脑筋好使的主儿,暗地议论可能跟救了堂嫂有关,抵命了。
李辉是清晨死的,那天奇冷,当时我还赖在床上睡觉,我梦到了李辉。
李辉眼神很清澈,我敢保证,之后再也看不到这么清澈的眼神了,他说的话半遮半掩,让我莫名其妙。
“老王,”他说,“你相信我是个精神病人吗?”
我回答,“我不信,你那天救了堂嫂,我们都看到你像是在跟谁打架,是不是你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李辉笑了,“我们把他们屏蔽了,我们看不到他们,听不到他们,他们还有等级更高的,我们即使撞到他们,也感觉不到,我是出了车祸之后,可能是自己的某一项阈值提升了,才能看到他们,还听到他们说话,这世界上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我摸不着头脑,“你在说什么,什么屏蔽不屏蔽的?人跟人说话,还能像聊天室聊天一样,不想看到谁说话,就把它屏蔽掉?”
李辉说,“你很聪明,我看到他们来回穿梭在我们的世界里,他们的谈话让我差点吓死,你刚才说的聊天屏蔽,对,同理,我们屏蔽了他们,但这不是我们主动屏蔽的,主动权在他们手上,这样,我们就感觉不到他们了,这个世界看起来很空旷,其实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我吓了一跳,“他们是谁?”
李辉眼神黯了下来,没有回答,接着又问我,“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
我当然看过,片子说的是一个叫楚门的普通职员,身边的人都是演员,包括他父亲妻子,只有他不知道,无数台摄像机对准他的生活,一言一行都通过网络传递给全世界的观众。
我点点头,思绪乱飞。
李辉又说,“我该走了。”
这时,我醒了。
吃饭的时候,母亲和奶奶在谈李辉的事,说他清晨死了。
我头皮发麻,一瞬间想到梦里李辉跟我的谈话,我到底是在他死之前梦到的他,还是在他死后?李辉说的“他们”到底是谁?
我一仰脸,雪花落在眼睫毛上,不一会儿,雪更大了,纷纷扬扬,像另一个世界传递来的讯息,又像是一片片的纸钱,让我寒到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