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出头的时候,我在丹麦的阿胡斯生活了一段时间。学生宿舍犹如一个风车,中间是敞开式公共厨房兼客厅,周围一圈住着10个丹麦男生和我,然而你听不到歇斯底里的欢声笑语。常常当我回到宿舍时,男生们在静静地煮饭,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彼此之间竟然很少聊天。
后来,我听一个丹麦人说愉快的火车旅途就是在火车上没人找你说话,也没人坐到你跟前,你看着书望着窗外变幻的景观,寂静又思绪饱满地到达目的地。
一次我在哥本哈根去看著名的管风琴教堂,突然巧遇阿胡斯一位认识的教授,我们坐在当时我觉得太过朴素的教堂里,教授毫无预兆地聊起了自己的私密人生,他的离婚,他可爱的孩子,他正在写的童话书,然后长时间地看着外面正在下大的雪开始默默无声。当时我年纪还小,骨气不足,只能干等,等他什么时候可以说完,我可以礼貌地退下。
管风琴教堂与华丽的巴洛克和繁复的哥德式完全不同,20多岁时觉得它过于简易,如今却觉得它外形阴森仿若来自另一个星球,而内心却光明如熙。你坐在里面,觉得人生其实是被自己搞复杂了,人生其实不,过,如,此。
管风琴教堂外观
管风琴教堂内观
“上帝不在花窗里,也不在戏剧化的壁画中,他在窗外的广袤大地上显现。”这是路德宗传道士告诉北方的子民的。
北方小镇
那天从哥本哈根坐火车回阿胡斯的路上,我又重读了安徒生的几则故事。小时候每个孩子都会得到一本“安徒生童话”,我也不例外,从母亲手里接过,那时候还是阅读的早期,饥渴地把故事一个个往下念,越念越不对劲,天似乎越越来越暗。安徒生的故事是很孤独和伤感的。为爱绝望的“海的女儿”,孤独在荷塘里漂荡的“拇指姑娘”,吃不起烤鹅还被冻死在路边的“卖火柴的小女孩”,越看越胸闷。
后来发现爱尔兰的王尔德也不是好人,把自己的所有献给世人最终倒下的“快乐王子”,只有死了才能和爱人在一起的“渔夫和他的灵魂”,让童年的我看得差点噎住。
“快乐王子”最后几段让我伤心到翻白眼:
可怜的小燕子觉得越来越冷了,但是它却不愿离开王子,它太爱这位王子了。它只好趁面包师不注意的时候,从面包店门口弄点面包屑充饥,并扑扇着翅膀为自己取暖。
然而最后它也知道自己快要死去了。它剩下的力气只够再飞到王子的肩上一回。“再见了,亲爱的王子!”它喃喃地说,“你愿重让我亲吻你的手吗?”
“我真高兴你终于要飞往埃及去了,小燕子,”王子说,“你在这儿呆得太长了。不过你得亲我的嘴唇,因为我爱你。”
“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埃及,”燕子说,“我要去死亡之家。死亡是长眠的兄弟,不是吗?”
接着它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下,死去了。
就在此刻,雕像体内伸出一声奇特的爆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其实是王子的那颗铅做的心已裂成了两半。这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寒冷冬日。
怎么中年男人都要跟小孩子过不去啊,我们的灵魂还是豆芽状态就要给我们泼冷水。看完这一段,我捂着胸口叫我妈,“妈!速效救心丸快点拿来!”
还好有郑渊洁的“皮皮鲁和鲁西西”,全程比较光明,成为我儿童时代最喜欢的小人书。
安徒生的悲伤和晦涩与北方阴沉和冷酷的土地紧密联系在一起。他是一个洗衣妇的孩子,生活在底层的他却写了那么多王公贵族的故事,因为他妈妈是为国王洗衣服的。从小安徒生是个奇怪的男孩,有点女相,所以常被学校的男生扒裤子,后来证实安徒生其实是个双性恋。长大后,安徒生喜欢唱歌,但把嗓子唱破了,只能去跳舞,但又特别懒,最终没有成就他的“名伶”事业,人也越来越疯癫,在好朋友的推荐下他见到了丹麦国王弗雷德里克六世,国王对这个奇怪的人产生了兴趣,资助他进入文法学校深造,在那里安徒生开始了他的写作生涯。
安徒生肖像插画
回到阿胡斯的那天晚上我和一位丹麦朋友吃了晚饭,饭后我又硬着头皮听了他的人生故事,终于可以与他挥别,他却突然揪住我一个袖子,生生地跪在了雪地里说了许多热情甜蜜的话语,我刚吃完饭,没消化好,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当我回过神来时,就撒腿跑了。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离开了阿胡斯,北欧的古怪与过分寂静让我在20岁时没想要追忆这段岁月。20岁是属于约会酷男孩,肆无忌惮地大吞卡路里,无休无止的派对,也因此这段北欧记忆很快就模糊了,除了一个人,那就是VilhelmHammershoi。他是唯一一件我从丹麦带走的纪念品,一箱5公斤的画册。
我最喜欢的Hammershoi的一件作品:DustMotes尘埃
Hammershoi是被洗褪色的无声的Vermeer维梅尔,是温柔的清晨薄雾,是有洁净衣服香气的日常,是安然度过此生的意愿,是虔伏于日常的淡然感伤。
Hammershoi
Hammershoi著名的作品以室内为背景,画中常常出现妻子Ida的背影,大多数作品在哥本哈根完成,可以借此瞥见19世纪末20世纪初北欧的日常生活。
Hammershoi
离开丹麦后,直到30岁那年,我突然降落到了北极圈内,挪威领土,带着膝盖复发的旧伤一步一瘸地走入了北极的斯瓦尔巴群岛,整个群岛上只生活了多人,再往北,就没有人类了。
世界最北的城镇,朗伊尔城
朗伊尔城
在北方偏北的极地荒原里,我仿佛听到了蒙克的尖叫。
蒙克的“尖叫”
年挪威发现了石油,这对它经济的影响意义深远。在挪威成为先进且福利优越的国度前,在这片天气恶劣的土地上生活的大都是渔民,海盗和农夫。北欧是欧洲的外围,被遗弃的粗劣的北方,长时间没有艺术,因为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大批大批的农村人口因为无法忍受严寒与贫困渐渐离开了,特别是到年间,50%的挪威人不得不离开自己的故乡寻求更有希望的生活,他们去的是美洲。
爱德华·蒙克就是在这样一个萧条绝望的年代生活在挪威这片土地上。他的父亲是一个精神病,生了五个孩子,一再恐吓自己的孩子们只要行为上一旦犯错,就会被投入烈火不灭的地狱。好在这样一个父亲在蒙克20多岁的时候翘掉了,随翘的还有他的兄弟和自己最心爱的姐姐,另一个兄弟好不容易办喜事结婚了,数月后也敲掉了,家里连父亲一下翘掉4个,剩下一个妹妹,但妹妹精神病也爆发了,蒙克自己常常病魔缠身,总之这口人家的日子比较艰难。
蒙克的痛苦用我的话来说就是“whirlpool漩涡型浴缸”式的,天旋地转的,每次我去美容中心spa躺在浪花澎湃的浴缸里时,难免会想到蒙克。
漩涡型浴缸式的痛苦
在蒙克的作品“Scream尖叫”里,痛苦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你无处可逃,你的朋友们正常又闲适地走在你的身后,而你却不正常了,你的世界在崩塌中,你被漩涡吸了进去,没人能够帮你,你焦虑得快要疯了!
再贴一下
蒙克擅长表现人物的心理状态,常把人物安排在画的前景中,人物的形象被简化,而情绪却被放大了。
蒙克晚年说到:“病魔,疯狂和死亡是围绕我摇篮的天使。”
不出所料的,蒙克后来也跑去精神病院住了,在那里接受了休克疗法,这改变了他的性格,晚年他好像高兴点了,对大自然开始充满兴趣,画了不少色彩柔和的风景画。
蒙克的晚期作品,AppleTreeintheGarden花园里的苹果树,-
在他的故乡奥斯陆的“蒙克美术馆”存有世界上最多的蒙克的作品,如果你到达那里,就去看望下蒙克吧,不看白不看,因为它们会让你更懂得挪威这个北方城市,而这个城市又会让你更懂得蒙克。爱一个人,就去他居住的城镇瞧瞧。
说了丹麦与挪威,那就再说下瑞典吧。说到瑞典,大家一定会想到它是家居设计王国,有着IKEA宜家。北欧实用和素朴的温馨风格倒真不是我的品味。我对玻璃和皮革十分痴迷,喜欢工业化的现代设计,喜欢直线,喜欢第一接触的冰冷,你需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一块玻璃和皮革。
这是我喜欢的玻璃家具品牌GlasItalia。
GlasItalia
GlasItalia
瑞典在20世纪20和30年代,通过让全民拥有“小而实用”的住房,并设计实用不花哨的家具与日用品来消除阶级之间的矛盾。在市场上人们能买到的东西都差不多,也就少了炫耀和不平等,这就是所谓的Democraticdesign民主设计。
CarlLarsson是瑞典的插画师,他的水彩很著名,在他的作品中你能够看到19世纪中末期北欧简朴的家具和家居生活。
CarlLarsson
CarlLarsson
30岁后,我迷恋北欧,它是我的冷酷仙境。挪威拥有世界上最快乐和长寿的人民,我想那是因为在空旷土地和极端气候下让人从小就明白人类的弱小,在与城市紧密相连的大自然里,人渐渐养成一种饱满的孤独和泰然处之的生活情怀,知道很多欲望与交流都是不必要的,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更有趣的东西可以探索,多么刺激和让人愉悦。在那些冬季需要通电为街道和汽车融化冰雪的北欧城市里,在蓝色晶莹的不久将会倒下的冰川前,在见识了北极永冻土里的世界种子库(若人类灭亡,种子库里对世界植物与农作物的采样将提供给新一代人类)后,我开始对北方每一杯寒风里的热茶,极夜后的稀薄阳光,裹在冬衣里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的笑容享受万分。在那里没有欧洲大陆让人沉迷的艺术和佳肴美酒,没有纽约的纸醉金迷,没有上海的霹雳变化,在北欧,你面对的只有你自己。你终于见到了自己。
12月会有一段时间在芬兰,以此来结束我的。我的北京中科医院爆光中科白殿疯医院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