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摄影大师:MiroslavTichy
徐淳刚/文
近年最为传奇最具颠覆性的摄影师有两位,一是美国的保姆摄影师薇薇安·迈尔(vivianmaier,—),二是捷克的精神病摄影师米罗斯拉夫·提奇(MiroslavTichy,—)。真巧,他们都生于年,而且数十年如一日独自摄影,从未想过将照片发表。
年11月20日,米罗斯拉夫·提奇出生于捷克斯洛伐克中部的小镇基约夫(Kyjov),即现在的南摩拉维亚州。他从小性格内向,成绩优异。年,提奇在布拉格艺术学院就展现了过人的绘画天分,作品风格有点像约瑟夫·恰佩克。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提奇也许会成为一位伟大的现代主义画家。但事与愿违,性格定命运。年共产党接管捷克斯洛伐克,一切都得在社会主义模式下进行,包括女模必须穿上衣服才能让画家临摹创作。提奇拒绝这样做。他停止了绘画,从学院退学,这样以来,他被政府要求服兵役。
年,退役后的提奇回到家乡,靠着一小笔伤残抚恤金和父母一起生活,并重新拿起画笔探索自己的现代风格。他一直患有精神病,自年起不断治疗。而政党的意见决定着国家的命运,也改变了他的人生。激进反叛的提奇被捷克共产党当作持不同政见者,受到严密监视,在重大节日如五一还将他强行送进精神病院,想让他淡出公众视线。精神崩溃的提奇被关进精神病院达8年之久。他的精神时好时坏,所谓的精神病院其实是监狱。他甚至打警察,让他们确信自己疯了。年苏联占领捷克斯洛伐克,私有财产收归国有。年当局查封了提奇的画室,把他的作品扔到大街上。在此之前,提奇已无法进行绘画,他拒绝治疗,毁掉自己的作品,这个时期,他将艺术创作转向了摄影。“画已画完,笔已放下,我该怎么办?这时我找到了新媒介。通过摄影我看到一切都是崭新的。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提奇的相机是有史以来最烂的,谁也不会想到他能化腐朽为神奇。他的第一部相机是父亲给他的野外相机,后来的大多是自制的。他用易拉罐、卫生纸筒、口香糖、废烟盒、汽水瓶盖、玻璃眼镜片和五花八门的垃圾材打造出自己的街拍神器。从六十年代起,他不洗澡,不理发,穿得破破烂烂,整天揣着他的神机在小镇上转悠,碰到女人就咔嚓咔嚓,别人以为他是神经病、流浪汉,想着他的相机只是个玩具,所以大多并不在意。他每天拍3卷胶卷,张女人的照片,不看取景窗直接按快门。
从照片产生的整个过程来看,可以说提奇打破了一切摄影的规则。他经常在路边、公交车站、广场、公园、泳池边近距离拍摄女人,肆无忌惮地侵入被摄者的世界。当他需要长焦镜头时,就把几个镜头或捡来的儿童望远镜装进用胶水或沥青粘贴的纸管或塑料排水管里,形成超长焦距;需要黑色颜料时,随便从烟囱里抓一把煤灰和油混合在一起。他从不想好了才拍,总是非常随意地按下快门,才不管什么聚焦、构图。他用极端怪异的方式冲洗照片,裁切照片,在照片上描边、画画,自己手工装裱……这些极其反常的行为,却为当代世界摄影带来了奇迹。
提奇的拍摄主题只有一个:女人。这或许是因当年捷克的社会主义模式不让画裸模而受了刺激。“女人对我来说只是图形。样式——站立,弯腰,坐着,运动,散步。没有别的东西引吸我。无论如何,情色只是一个梦。世界只是一种错觉,我们的错觉。”路上行走的女人的小腿,坐着的女人的大腿,弯腰的女人的后背,奔跑的女人的屁股,泳池边女人的乳房,日光浴女人的裸体……他要么大不咧咧抓拍,要么藏身于灌木丛、铁丝网、栅栏边,将极度琐碎的生活摄入镜头,这些超出摄影美学经验之外的照片,最终让人们感觉到惊艳。
提奇冲洗照片的方法简直是神迹,他抛弃现代技术,用一种日常神秘主义的方法,仿佛是直接用“时间”在冲洗。他将定影剂放在烹调用的大锅里,用脸盆冲洗照片;不用镊子而是用手来一把捞起,所以很多照片都有被拿捏、撕扯过的痕迹,照片的一角甚至残留着提奇的手指印。显影之后,提奇会把照片扔出窗外,任风吹日晒雨淋,行人践踏车轮碾压。几个月后,提奇再把它们捡回来,丢在地板上,躺在上面睡觉,或者时不时地踩上几脚也无所谓。他会把相片垫在桌子下,将咖啡或朗姆酒洒在上面,也不介意虫啃鼠噬……在经历了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冲洗”之后,照片才达到最终理想的艺术效果。
提奇并没想着创新、名利,他只管摄影,自由玩乐。他的底片只冲洗一次,冲完就扔,照片从不用于销售和展出。直到年,提奇从前邻居好友的儿子,流亡瑞士归来的罗曼·巴克斯鲍姆,在他杂乱不堪的寓所的垃圾堆里发现了这些作品,并大量搜集、收藏,建立网站、设立提奇基金会,大力推广。年著名策展人哈罗德·赛曼看到了提奇的作品,把它们带到了西班牙塞维利亚双年展。年79岁的提奇在法国艾尔国际摄影展中获得了新发现奖(NewDiscoveryAward)。虽然他懒得去现场,此后依然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但至此他的作品在世界范围得到热捧,开始在瑞士、法国、马德里、德国、美国、中国、日本等地举办展览,在苏黎世美术馆、蓬皮杜艺术中心、纽约国际摄影中心等殿堂级艺术机构进行展出。提奇自己随便乱扔的照片,工作人员会用戴着洁白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挂到墙上。
但提奇并不想和这个世界有过多的瓜葛。年提奇断绝了和巴克斯鲍姆还有提奇基金会的所有关系。他发表声明,说他从未口头或书面授权巴克斯鲍姆搜集、收藏、推广、展览他的作品,侵犯了他的版权!只有他和他的律师有权决定自己作品的使用和传播的权利。而巴克斯鲍姆的初衷是,让提奇的作品“在艺术世界得以流传”。
提奇总是疯疯癫癫,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比如他说:“我是退休了的人猿泰山。”“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的祖父是谁,但我知道我的曾祖父是一只恐龙。”“我不吃动物,因为动物像我。一只动物有一个头,一颗心,还有腿,而我们人类跟它们很像,一个人有两条腿,一只动物有四条腿!”严肃时他会说:“摄影就是用光作画。”“如果你想成名,你必须在某方面做到最糟,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糟……”
提奇所有的照片都没有编号、命名或日期。他经常用钢笔和铅笔在照片上画线描边,以突出主体,起到装饰效果,用来提高影像的表现力。年,提奇告别了摄影,又回归到绘画。他的绘画作品留下来的只有一两百张油画和素描,正如他的照片、底片一样随便乱丢,根本没想过保留。
从年代末到年,提奇拍摄了多少照片没有人知道,被保存下来的只有几千张,而且是独版。粗糙的相纸,破烂相机的柔焦手法,不看取景框随便按快门,乱七八糟的冲洗,造成了失焦、模糊、发黄、肮脏、错误百出的影像风格,但却带来一种原始的、野蛮的、如梦如幻的感觉,用提奇的话说,是“错误造就了诗意”。
这种错误的诗意,提奇始终划定了界限:女人和偷窥。R·韦恩·帕森斯曾在《纽约摄影评论》撰文谈到:“我们看到女人的不同拍摄角度,从后面,从前面,从侧面;我们看到她们的脚,腿,臀,背,脸,以及完整的身体(像学院里画的裸体);我们看到她们行走,站立,坐着,弯腰,斜倚。有一些裸体,但图像质量差,假如我们看得不够仔细,就难以辨认……无论如何,情色仅限于偷窥;那些女人没有邀请我们进入她们的世界。”
提奇镜头下的女人让人联想起人类童心大师、法国摄影巨匠雅克·亨利·拉蒂格拍摄过的女性,极为细腻、优雅、自然,但比之更为大胆;失焦、模糊的影像恰恰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平卓马、森山大道等人的先锋摄影团体“挑衅”(provoke)的风格极为相似;陈旧发黄的照片处理手法让人想到山本昌男的摄影,同时又仿佛是对摄影史的源头、对人类记忆的回归。而那些透过栅栏、铁丝网偷窥的影像更被解读为是自由的呐喊,象征极权社会对人的监视监控,是对混乱现实的控诉。提奇也说过:“我是衰败的先驱和混乱的先锋,因为只有从混乱中才有新东西出现。”这是美学原则,同样具有包含政治原则的宽泛的涵义。
提奇的摄影为泛滥已久的当代世界图像文化刮来一阵逆风。底层审美的视角,却又非常高级。有那么多人拍摄女性,那么多杂志发表女性照片,比提奇的更为裸露,但提奇与众不同,超乎其上,他赋予了日常平庸生活以特殊性和稀有性,显得更为神秘。《国际艺术论坛》的一篇文章认为提奇“几乎完全重塑了摄影”,恢复了19世纪后期的柔焦摄影法,“不是因为介质的失真,而是如此以来更见本质。对他而言重要的不仅是照片,而是摄影过程中的一个瞬间,始终未被定性或完成,未被通过裁剪和装裱加以限定的材料的化学活性。”
可以说提奇是现代社会的影像炼金术士。他注视着真实却摄下了梦幻,他明明在偷窥却用虚晃来掩饰,他心向艺术的不朽却玩味着消失,他质疑权力却北京中科医院曝光北京白癜风治疗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