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这是一篇长文。文中对产前产后抑郁的描述,会将读者带入到那个黢黑的情景中去,作者能做到此,已是最细致的共情——成为那个人。
之后,她回到咨询师的身份,为产后抑郁提供了专业的动力学理解,和心理学小科普,既是写给新手妈妈们,也是写给初为人父的男人们的贴士。这是一篇值得转发和收藏的文。
生产后,遗失身份的女人
文
马阁蔓
爱,没有。
恨,没有。
抓,不来。
甩,不掉。
——《十字街头》
1抑郁者的独白现在刚过凌晨十二点,今天早上十点我的孩子就会来到这个世界。早上产检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需要剖腹产,于是匆忙办理了住院手续。此时此刻的我躺在病床上,无心睡眠。早些时候丈夫和我的主治医生发生了剧烈的争执,这让我感到害怕,我不知道明天在手术过程中会不会遭到医生的报复,脑子里浮现的是关于各种医疗事故的新闻报道。
早上六点半,在病房的嘈杂声中迷迷糊糊的醒来,医生在病房中穿梭查房,隔壁床的新手妈妈在给新生儿喂奶,小婴儿还不太能够叼住乳头,哭闹不休,新妈妈显得很着急。丈夫焦虑地在病房中走来走去,婆婆面无表情地坐在床头。七点多的时候护士大声叫唤我的名字,我应声而起,跟随护士进入产房做产前准备,脱了裤子躺在产床上,感觉很紧张,有些害怕,我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手心和额头在冒汗,但是却感觉自己身体在发冷。
医生吩咐护士给我备皮。我不知道备皮是什么,只看到护士戴上手套走到我面前,下体感到冰冷,似乎是用棉球在给我消毒,感觉自己头皮有些发麻,大腿想要合拢,全身肌肉都变得僵硬,随后我才知道备皮就是剃毛,我感到有些疼痛,护士呵斥我不要乱动,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备皮结束后有护士过来帮我采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过于紧张,反复扎了好几次也没有顺利抽出血来,当终于采血完成时,我的汗已经浸透病服。
术前准备完成后跟着护士去到手术室,我看到有护士拿了一摞很厚的文件让丈夫签字,丈夫脸色发白,手有些微颤,我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地走进手术室。躺在手术台上,听着身边的声音,我知道护士和医生们正在做术前准备,但是我似乎什么都看不清楚,麻醉师让我侧过身去,感到脊柱一阵剧痛,天旋地转,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我的痛苦,变得不安,在肚子里拳打脚踢,我将左手放到腹部感受着他的存在。
手术结束后一个小时,我被推回病房,我感到有些焦虑,不断回忆孩子被从腹中取出时的感觉,拉扯、翻腾、挣扎,之后是身体的下沉,似乎空了、消失了。我很好奇孩子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并没有看清楚她,视线是模糊的。到达病房后一个中年男性护工和丈夫一起将我抬到床上,赤裸的下半身暴露在众人面前,我能够感受到被麻木、冷漠的目光审视身体,我觉得自己似乎是一头待宰的母猪,没有任何情感的起伏。
婆婆将孩子抱到床上时,我看着躺在我臂弯中的孩子,这是我第一次仔细审视她,很奇怪的感觉,我感受不到她和我有什么特别关系,她离我很近,同时又似乎离我很远,她不会知道我经历的疼痛,他睡得很香。这个时候父亲和母亲来到了病房,他们奔到床前,目光扫过我的脸,最终久久停留在孩子身上,流露出兴奋和喜悦的神情,忽然间我对这个小孩感到厌恶,扭过头,不想再去看她。
在医院住了六天,丈夫因为工作原因只陪了我三天,医院,她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围着孩子转,只有在我给孩子喂奶的时候,她的目光才会停留在我身上,停留在我的乳房上,我在她的眼中只剩下乳房,其他的部分都是多余的,她关心的是奶水是否充盈,会不会饿到她的孙女。每天医生会来查房很多次,身体不断被冰冷的目光审视,乳房和腹部不断被人触碰、按压,这具躯体似乎并不属于我。
出院回到家中,婆婆早已经将她的家当搬了过来,她要留在这里帮助我们照顾小孩,据说还要照顾我,看着家中多出来的东西,我有些迷茫,感到陌生,我的家似乎正在被人侵占,不再完整属于我。孩子总是贪婪的吮吸我的乳头,有时还会用牙床撕咬,我已经忘记乳头破了多少次,每次还没有等到伤口完全愈合,新一轮的吮吸又开始了,从一开始的疼痛逐渐变得麻木,脑海中出现血丝伴随着乳汁流入小孩嘴中的画面,感到自己正在被掏空。
当孩子熟睡时,我会长久地注视着她,我很担心她会忽然死去,总是伸出手指去试探她的鼻息,在幻想的世界中,她似乎会长睡不醒。我拼命想要做一个好妈妈,买了很多育儿书,严格按照上面的步骤去照顾她,严格控制喂奶的量、喂奶的次数、换尿不湿的时间,定了无数个闹钟,当闹钟响时我机械地重复着标准的操作流程。
我感觉婆婆比我更像孩子的妈妈,大多数时候她总是抱着孩子,当我拿出尿不湿准备给孩子更换尿片时她会忽然出现,抢过我手中的尿不湿,帮孩子更换并清洁私处,她说我应该多卧床休息。每当喂奶结束后,她会迅速将小孩抱离我的身边,抱在臂弯中逗弄,她说我喂奶挺辛苦,应该抓紧时间休息,小孩她会照看。
标准化的流程,做一个好妈妈的努力,我并没有坚持太久,我感到身体中支撑着自己的力量正在逐渐流失,我拼命想要将它们再次聚合在一起,可它们还是消失了。闹钟的响声再也没有办法让我醒来,更多的时候我陷入沉睡,奶量开始逐渐变少,婆婆总是埋怨地看着我,逼迫我喝下更多汤羹,每次喝的时候我都能感到肠胃的翻腾,我是一头产奶的母牛。
丈夫一直很忙碌,只有晚上的时候会回家,有时候会应酬到凌晨,回家后他会亲吻女儿的额头,然后让我趁孩子睡着了,抓紧时间休息,我们没有多余的交流,我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对我而言他就像一个钱包。父亲和母亲过几天会来一次,来看他们的外孙女,带来各种小衣服、小玩具,当然也不会忘记买来新鲜的鲤鱼、小公鸡、猪蹄,他们会不断询问我孩子这几天的情况,例如:有没有吐奶,有没有腹泻,睡的是否安稳。
孩子已经满百天了,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到现在,丈夫都与我分房睡,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过性生活,我快遗忘了那种肌肤相亲的感觉。怀孕期间丈夫偶尔还会亲吻我、拥抱我,还会温情地抚摸我的腹部,女儿降生之后亲吻是属于女儿的,拥抱也是属于女儿的,我们的交集仅限于女儿和钱。每当夜晚来临,我是疲惫的,他也是疲惫的,然后各自睡去,有时候我很疑惑,我不知道他究竟还是不是我的丈夫,或许他只是女儿的爸爸。
奶瓶逐渐替代了我的功能,我觉得似乎没有人需要我了,我不知道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就算我消失了,一切都还会按部就班的运转。丈夫会依然忙碌的工作,婆婆会照料孩子的生活,父亲和母亲会定期来看望他们的外孙女,女儿会含着奶瓶一天天长大,他们最终都会忘记我,就像我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感觉我也快忘记我自己了,脑海中会闪过充满喜悦的笑容,这个笑容曾经属于我,那是刚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也会闪过悲伤哭泣的画面,曾经也属于我,那是怀孕早期和丈夫争吵的时候,还会闪过愤怒抓狂的身影,也曾属于我,那是青春期渴望父亲、母亲能够理解我的时候。而现在,我只能感受到空,非常空,无法描述,无法言说,过去是那么的遥远,就好像隔着时空,隔着一生,抓不住,却也无法摆脱。
2咨询师的理解遗失了他人的尊重
自尊崩塌,和低自尊赤身肉搏
丈夫和医生的争吵,护士的训斥,毫无准备的备皮,艰难的采血,冰冷的身体,疼痛的脊柱,厚重的术前须知,赤裸的身体,麻木、冷漠的审视,不带情感的身体碰触,丈夫的忙碌,婆婆的漠视,父母的忽视……
这一切触发的是深层次的羞耻和自我攻击,唤醒的是她以为她已经遗忘的那些感受,她会体验到羞耻,为自己感到羞耻,为自己的存在感到羞耻,她会开始无止尽的自我攻击,体验到自己是如此的糟糕,不配获得作为一个人应该得到的尊重。
她时而感到自己像是待宰的母猪,时而感到自己像是一头产奶的母牛,时而感到自己只是一对乳房。她无法再体验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完整性,多年苦心维系的自尊感被瞬间击碎,她只能和自己的低自尊赤身肉搏,失去了防御和保护,她伤痕累累,最终被低自尊吞噬,无力抵抗。
遗失了孩子的身份
还未曾满足的愿望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