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一样明媚,琉璃一般破碎
姜维的车一直向郊外驶去,最后停在了紫云庄门外。
我跟着下了车,姜维忽然转身。我赶紧侧身,躲在绿篱里,恨自己不会变色,又不会立刻销声匿迹。还好,他只是掏出手机打电话。我裤兜里的手机不安的震动起来。
是姜维!“喂—”我压低声音。
“出来。”简短而有力的两个字,不容置疑。
“嗯?”有必要垂死挣扎一下。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反正你对这里的地形够熟悉。”
无可奈何的,我只好从绿篱里走出来,并且狡辩道:“我是怕唐突了佳人呢。”
而看到那个女孩子的那一刻,我不禁愣住,披肩的长发,皓月一样清澈的眼神,柔和流畅的线条。假若不是亲见,你不会相信,世间真有这般不沾风尘美的不可方物的女子。
她的美,杀伤力实在太强。
我一直以为,横在我和姜维之间的是程杨,是他们之间的历史。可是,幕后真正的敌人,却是她。
我坐在她对面的时候,她的眼神居然出现巨大的惶恐,下意识的握住姜维的手指。姜维拍拍她的手背,温和的笑笑,眼神里极尽温柔。
我不禁怔了怔,我真想不到,那般骄傲的他,竟会有这般温柔的笑容。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有些失态的沉默着,失落也罢,嫉妒也罢,都无济于事,面对这样的敌人,她并非多么强大,只是战斗还没开始,她却已不战而胜,甚至剥夺了我下一纸战书的权利。
我和姜维在这边低声交谈,她在亭子里用手提电脑静静的作画。即使是在自己家里,姜维仍时不时眼神转向她,生怕她出意外。
女孩子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做想想。她亲历了她父亲的死亡,巨大的变故,给她造成重创,精神受到了强大的刺激。
据说她在疯掉以前,专门为杂志社画插画。她美得那样令人震惊,我想,这与她身上的那种浑然天成的淡然有关。那种淡然散开成一轮恬静的光环,将她笼罩其中。
我问:“她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车祸,与我有关。”姜维淡淡的说,似乎不愿过多的提及往事。
那么,姜维这段时间的消失,是因为一直陪伴她的缘故吗?
姜维叫她过来,鼓励她把画拿给我看。她总是有些羞涩,拘谨,像个鲜见生人的高中生,只有当姜维在她身旁的时候,她才会很放松,笑的也坦然。
慢慢的,她开始接受我。她除了寡言少语,除了对姜维不可分离的依赖,和一切正常人仿佛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像个心理有障碍的普通人一样。她就像得了自闭症的小孩,或者是那些明星传说中的抑郁症。
而我们,谁没有一场心病呢?
我知道,姜维,是她的神。
她和姜维的关系,隐约像我和钟会。不同之处在于,我和钟会是平等的关系,而她与姜维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依赖。
起初我尚对她的际遇感到惋惜,其实细想开来,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幸福,因为只有这样,可以不必面对现实。她才可以无条件无限制地拥有姜维,沉醉在无知懵懂的世界里,独自占据他的内心。
炎热的夏季,又加上刚刚开学,店里的生意很好。开着空调,玻璃门关闭,很好的将外面的喧嚣与酷热隔绝开来。我不禁意抬头的瞬间,看见一抹美丽的身影,驻足在门前,徘徊着不肯进来。
我是跑着出去的,门口那怯怯的身影,不是想想又是谁?!
我拉着她的手,暗自责备自己,外面的骄阳似火,她在这里不知站了多久,而我居然没有发现,真是该死。
我拉开门,她却迟疑着脚步。我对钟会打了个手势,然后开始往外轰人。等钟会把“今日歇业”的牌子挂到门口的时候,店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指着钟会,征询她的意见,“想想,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你介意他在这里吗?”
她对钟会腼腆地笑笑,摇了摇头。
开来,她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要好,比我们所以为的都要勇敢。钟会给她倒了一杯水,我阻止了,“钟会,麻烦你上二楼帮我把我的茶拿下来。”
她说:“我是不是给你带来麻烦?”
我笑,拍拍她的手背,“没有的事。”
我望望门外,问:“姜维呢?”
“我一个人来的。”
我吓到了,“姜维知道吗?”
她摇摇头。
“天!那你是怎么到这里的?”紫云庄离这里可是有十几公里的呢。
“司机送我到外面。”
“他人呢?”
“走了。”
“走了?!”要不是怕吓着她,我肯定会拍案而起,这司机八成是不想干了。
她急急地解释着,“我跟他说姜维在里面,叫他自己先回去。”她望我的眼神又是怯怯的,“你不要告诉姜维,好吗?”
怪不得,如果不是打着姜维的幌子,没有那个人敢将她一个人丢在外面,否则姜维是不会放过他的。
我皱眉,不知是喜是忧。这般纯净如水的女生,生平第一次撒谎,居然是为了我。
“想想,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上次不是说想看看我的画吗?我拿来了。”她从小包包里拿出一个U盘。
我鼻子忽然就为了这样一个陌生人发酸了。她真是不谙世事,我不过是说了句客套话,她却当成了任务来完成。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在姜维发现之前,将她送回去。要不然他的脾气要是发作起来,可有得好看了。
我将手机号写在便签上,交到她手心,“画先留在这里,你以后要是想来看我,记得千万先打电话给我,然后我会立刻去接你。以后千万不要再一个人出来了,还有,不要骗姜维,不然他会很难过的,知道吗?”
她点头。
我又说:“我现在送你回去好不好?”
“嗯。”她乖乖的点头,快乐的拉着我的手,“好,现在,我们回家。”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愣住了。
曾经多少次,姐姐总是拉着我的手,然后说,“好,现在,我们回家。”我以为,这句话已经成为遥远的绝唱。
晚上,钟会帮忙打烊,我则在电脑前点击鼠标看想想的画,心里感到一阵一阵的发悸。
他们说我是一个太冷静的人,一点没错。我一直在强迫着使自己在各方面都强大,不仅包括自己喜欢的领域,甚至还有许多讨厌的范畴。我不是自虐狂,但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那些我并不喜欢的爱好,都是姐姐喜欢的。我总得为她做点什么,总得为她在这个世界上留点什么。而唯有一样,我永远无法成功,那就是绘画。这是姐姐小时候最大的爱好,几乎成痴。或许是心理作祟,或许是某些无处不在的宿命,注定我无法在这方面有深的造诣,让我终究生生无法偿还放弃姐姐的过错,世世不能解脱。
所以我默默地注视着她画下的人物和风景,与其说是一种欣赏,不如说是一种慢性自杀。
我忽然想起墨尔本弥留之际牵挂的那个名字,内心深处渐渐愈合的旧伤,又开始渐渐撕裂。
她笔下那些人物,有说不出的美感,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即使是坏角,也有一种凄冷的悲哀。这样的作品,该有多么伟大的悲悯,才能完成的吧。
钟会走过来,“你把她保护得很好。”
“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会把她保护得很好的。”
“可是我发现,你对他似乎有些特别的感情呢。”
我不可否认,又被他一眼洞穿了。可是,我行为的出发点,是为着什么呢?因为她是姜维所要呵护的人?还是有其他特殊原因?我不得而知。
周末,姜维不在的时候,我会关上店门,悄悄带了她出去。我们像两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走在校园里,去食堂就餐,去图书馆看书,去看学校周末的演出。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我的身边,渐渐的不再那么惧怕人群。而更多的时候,多半是我在说,她在听。而他,是除了钟会之外,唯一给我安全感的人。她有一种安静的力量,或者是说,我愿意承受她带给我的这种力量,也许每个人,独自支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一种力量让你可以依赖,即使是背叛,亦无悔。
有一次,我们走在路上,身后突然有大大的声音,“想想!想想——”
然后几个中学生跑到我们面前,簇拥上来。
她很慌,躲在我的后面,紧张的气息呼到我的脖子上来。
我暗中拍了拍她的手,我感觉到她似乎放松了些。然后我就凶巴巴的喝那些学生,“干什么!”
我忽然就明白姜维为什么要把她保护的这么好,她的美丽,太过危险,尤其是她不具备任何防范力。
为首的那个男生,在书包里乱七八糟翻了一气,那里面,有烟,有打火机,小刀等等许多不良少年应该具备的道具,唯独没有学生该有的书本和笔。他随手拉住一个正好经过的戴眼镜男生,从那男生的书包里翻出一个笔记本和笔。恭恭敬敬的双手交给想想,“给我签个名,好吗?我特别喜欢你的漫画。”
一股心酸蔓延开来,我想到了我的姐姐,她要是还活着,大概也会像想想这样,笼罩在理想的光环之下吧。
晚上打开QQ,有好友传送的一份文件给我。我平时不加陌生人的,可是这个人却出现在我的好友栏里。我平时也不会随便接受文件,可这次鬼使神差般的没有多想就接受了。传输的格子一个一个被填上蓝色,快要传完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取消。然后头像变成了灰色,然后,我在好友里再也找不到他。
而残缺的文件里,有“程洱”两个字。
程洱,是我死去的姐姐的名字。
我尝试用各种手段恢复文件,再打开时,可是屏幕右下角那只忧郁的瑞星小狮子开始躁动的工作,然后跳出病毒侵袭的提示框,紧接着,屏幕成了一片黑色。
“靠!”我拍着显示器,骂了生平第一句脏话。
我拿电脑送去维修,虽然有备份,但仍丢失了不少重要文件。维修人员告诉我电脑可能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入侵病毒时,我隐隐感到了不安。身后似乎有眼睛在盯着我,可是我找不到敌人。
也就是说,我电脑里的资料,不知何时已经被黑客攻击,并且盗取了大量信息。我意识到,我的敌人,何其强大。他的行动,或许与我同步,甚至防范与我开始之前。
到底,是什么人,想懂得我的过去?
我悻悻地拨通了钟会的手机。
钟会皱眉,紧抿着嘴唇,这是他思索惯用的方式。而每当他一思考,总是能给我意料不到的发现。
他说,“给你传输文件和入侵电脑的黑客,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前者,起初是想告知你一些东西,可是中途后悔了;后者,很明显的,想知道你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不一定有害。”
“嗯,与我的思路相吻合。”
“所以,”他笑,“以上结论都只能概括表面,而隐瞒了敌人的真实意图。”
“你的意思是,给我传输文件的人,是想诱我入一个局。后面,应该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相信那个秘密,会给你带来很大的刺激。”我笑,事到如今,亦只有钟会,才会继续肯为我这个不付费的客户追踪下去吧。
他淡淡一笑,神色里颇有些忧虑,“而事实的真相,不一定于你有益,相反,到时你或许无法抽身而出。有没有考虑过停止?”
我笑,“我想,假若我中途退出,最惆怅失望的那个人,应该是你而不是我。”
我们都笑了,彼此知跟知底,很庆幸我们是交心交底的朋友,而不是敌人,要不然,我们彼此会自相残杀的很悲壮吧。
钟会拷贝了我电脑里所有资料拿回去研究。两个月有,没有给我什么意外惊喜,却给我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亲眼看见你姐姐的尸体了吗?”
我苦苦的笑,“关于这点,你不必怀疑。”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会,但终究还是说了,“我想,你应该和想想保持距离。”
“你不该对这样一个陌生人没有提防,”钟会说,“对于你的行为,我只能自行解释为是你对姜维的爱屋及乌的反应。”
我说:“看来你对我和姜维关系的界定始终存在误区。我不明白你这种笃定事实的依据是什么。但是你要明白,这纯粹是我和她两个人的问题,与姜维无关。”
“你从来没有这么冲动过,我很失望,你会对一个陌生人这般感情用事,你要明白,这不是你的性格。”
钟会的话很令我生气。他不会轻易下结论,但是假若你给他你答案了,那么那个答案基本上与事实不远。
可是,我憎恨那样的事实。
有一个周末,我和想想去逛街,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我特意带她走一条小路,这里附近租住的大多数是三教九流。我故意让自己消失,我在角落里,看着她茫然的站在原地,有些焦急的四顾。确定我把她遗失之后,她试图往回走,可是在巷子口,有个青年拦住了她,吹着口哨走到她前面。。。
巷子口突然冲进一个人影,不容分说,冲那小流氓的脸上就是一拳,小流氓转身迅速跑远,消逝在迂回百转的巷子里。
来人正是姜维。他望了我一眼,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的迅速带她走出去。
那样的眼神,冷到了骨子里。
或许,他是以为,我和那些爱慕他的女生一样,处心积虑的对抗一切潜伏的情敌吧。
他把她安置在车上,又低头与她说了些什么,然后关上车门,才过来与我说话,生怕和我的争吵会惊吓着她一样。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不怒自威的冷漠。而我也并不打算解释什么,看到过一句话,解释本身就是多余的一件事,因为朋友不需要你的解释,而敌人根本不会听你的解释。
那么,我们现在是什么呢?敌人吗?是我心灰意冷了吧。我不打算向他分析自己的行为,潜意识里,那一刻我的内心忽然有些莫名的负气了的骄傲。就让我在他的心里是一个别有他意的恶人吧。
由始至终,他只望我一眼,只一句话:“你是在向我示威吗?”
也许,他觉得,我只是一个试图挑衅的疯子,就像墨尔本以激怒我为乐一样。
回到“边城”,钟会躺在沙发上,拿着镜子往脸上涂药膏。
我坐在沙发的另一头,表情严肃,而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大概是心情都差的缘故,我们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说,“我生气不是因为你而中了他那一拳,我是气你这种执着的劲头。”
我闭上眼睛,回想着刚才的镜头,钟会冒充小流氓上前调戏她,假如姜维没有及时出现,那么她的反应会是如何?
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自卫,或者是像个无助的精神病患者,茫然不知所措?
而我知道,姜维再也不会让我有机会试探的到。
我说:“告诉我,你觉得她在装病,除了是你的直觉以外,有没有其他确凿的证据?”
钟会摇头,“但是,我有预感,像是有什么事会发生。”
钟会走后,电脑上响起“叩叩叩”QQ上线的声音,那个许久不曾出现的陌生人,又出现在我的QQ好友里。
从他的资料里,根本看不出任何信息。名字叫,性别男,年龄是1岁,地址是北京。IP被改过。一看就知道是为了申请号码的时候胡乱填的资料。
我守候在电脑前,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我知道,总有一些事会发生。
过了很久,对方依然没有动静,钟会却上线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立刻引起他的连锁反应:“你要沉住气,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相信。”“记住,不要理会他!”“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关电脑,睡觉!”他太了解我的性格,我要是执着起来,粉身碎骨都无畏。
我干脆隐身,保持只有那个“”可以看到我。
对方依旧保持沉默,我沉住气。感觉到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对抗在我周围。而对方,大概也在研究我的心思吧。
我期待着,他的语言,他的行动。无论他出于什么动机。
钟会不断发来消息,“还在线吗?”“不要再追究下去,你会害死你自己!”“程潽,我知道你在线,他告诉你什么?立刻回复我!”
我索性把他拉进了黑名单,对不起了钟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从来都不是属鸵鸟的。
果然,上线将近一个小时后,他发过来一条信息:敢不敢出去?
我迅速敲击键盘:时间现在,地点你定。
他说:你好大的胆。
好熟悉的字眼。我恍惚了一下,来不及回复,他又发过来:江滨西路,旧亲水平台。
然后,他的头像立刻变成灰色。
他下线了,他知道我一定会赴约!
关了电脑,把座机线拔掉,关手机。出门。
死亡不过是一个恍惚的过程,只不过这个过程,很漫长而已。
头很重很重,全身没有一点力气,眼睛完全睁不开,在别人看来,我应该是和死差不多的吧。
耳边隐约有声音,“程潽,程潽。”是钟会,他也许是第一时间也是唯一一个推断出我要去哪里的人。只不过,他还是来晚了。
许多声音隐约飘忽入耳,他们似乎在焦急的交谈,“医科大附院也没有。。。”“那几个留档案的志愿者呢?”“只联系上三个,一个刚刚生产完毕,医院,一个查出有乙肝,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怎样?”是钟会的声音。
“在东京度假。。。”
“咚!”谁愤怒的拳头重重的敲击在桌上。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钟会,我的特殊的血型。而我知道我流失的血会换来一碗孟婆汤,它几乎将我周围的江水染红,在车上的时候,又浸透了钟会的衬衣。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步步远离,我只剩下这罪恶的灵魂,在半空的浮云飘渺,没有安身之处。
我知道谁能救我,可是她恨我。她再也不会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了。
是我和掌柜的、墨尔本抛弃了她,她有权利痛恨我们一辈子。
我赶到那个废弃了的亲水平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江畔的栏杆上,双腿悬在外面等着我。
中性的衣服,戴了帽子,遮去大半面容。
我犹豫了一会,下定决心后,立刻冲上去,不容分说的摘下她的帽子。
我怔住,有些茫然,却又在我的意料之中。
是的,这么幽深的夜晚,这么冒险的举动,这么美丽的面容,她确实,有必要隐藏自己的诱惑。
“程洱。”我轻轻唤了一声,只是,不变的称呼,却走不进同样的旧时光。
她转身,一个轻灵的跳跃,落到我面前,“我已经习惯听你叫我想想。”
几个月的交往,我们却像十多年来首次重逢一般。
相拥,哭泣,那种生死离别之后意外重逢的场景并没有在我们之间演绎。我们审视着彼此,明明是知己知彼的熟悉,却又陌生的相距千里。
程洱转身,又坐回到栏杆上,夜晚的波澜沉闷的击打着河岸。我也跳上去,坐在她的旁边,我们中间,半米的距离。夜幕幽蓝色的天际,笼罩在我们的头顶。当我们都还很小的时候,多少个夜凉如水的晚上,我们头顶着头,躺在楼顶的凉席上,共同守候那一片星光灿烂的时光。
可是,我们由最亲爱的人,变成了陌路。
忽然,她的手向我的肩膀一推,我瞬间向江面调去。而她也因为惯性的原因,被带了下来。风乍起,江水开始急骤,浪汹涌。
浪一阵又一阵的从岸边反击,把我越推越远。我拼了命的游到岸边,回头,却看见她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该死的,程洱这些年你都在忙些什么?大难不死你还不学会游泳!既然不会游泳为什么又偏偏要坐在水边!
我游过去,抓住了她,但是由于她本能慌乱而拼命挣扎,我被她甩开,头部触到暗礁,破了很大的口子。我忍痛靠近她,扬手敲击她的后颈,是她昏厥,然后才得以拖着她游向岸边。
头顶被涌出的血温暖,忽地又被冰冷的江水浸寒。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是,我终究成功的救了她。而她会不会知道?这一次,我没有放弃她。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她!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将不会!
我知道我将永远睡去了。那些生生死死,都将离我很远了。而我挥翅向天空飞去的时候,姐姐,可否引起你仰望的目光?我仿佛看到,万丈光芒里,墨尔本俊朗的笑靥。而墨尔本,当我告诉你,我们的程洱依然在世时,你的笑容,会不会真的像墨尔本的阳光一样灿烂?
醒来时,看到姜维,我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钟会。以我的处境,以他的性格,恐怕已经将程洱揭穿了吧。
钟会对我的反应应该是负气了吧?不然为何他一接触到我的目光就别过脸去,没有表情的望着窗外?他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他也知道我在询问什么。
可是,终究,他以一个只有我才看得懂的姿势,微微摇了摇头,算是作了回答。
我松了一口气,钟会虽然很生程洱的气,可是他终究是尊重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他决计不会告诉姜维程洱其实没有病的事实。
我的心里却对自己的担心感到好笑,起初还处心积虑的想让程洱现行,现在却又担心姜维知道了她的真面目。
我想,我是能理解程洱的心情的,她失去了太多,而曾经拥有的太少,她只剩下姜维呢。
而我所有的行为,大概不过为了追踪一个真相,仅此而已吧。
钟会告诉我,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程洱以她的鲜血救了我,并且因为输血太多,现在正躺在隔壁的病床休养。
我对姜维说,“你去看看想想,晚些我会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唯一要知道的就是,我爱她的心,更甚于你。”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窗外早晨的阳光投下他的身影,而我躺在病床上,在他的影子里,独自一人。
根据钟会的线索,不难得出这样的答案,当年我和掌柜的去认得那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确实不是程洱的。她当时被姜伯伯一个部下救起,成了那个人的养女,与程杨和姜维一起成长,而依据姜维所说,那个部下是出了车祸身亡的。也许巨大的灾难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一度使她心里产生了障碍。而姜维无微不至的关怀,成了她唯一的支柱。
我想,程洱终知,他是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她只有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他。
她知道,只要她一天没有好起来,他就永远属于她的。
她放弃了许多许多,只要了他一个。
我想,假装病了那么久,亦真亦假,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否是清醒的吧。但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她会宁愿一辈子恍惚下去,做藏在他身后的小小人。
她的苦难,是沧海,而我能给予她的幸福,只是一粟。
昏昏沉沉休息到傍晚,姜维推门进来,“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手里的纸条,是程洱的留言,她走了!晚上六点的票。
我立刻起身,跑了出去。
“小姐,要去哪里?”
我坐在的士里,司机问着镜中的我。是的,她会去哪里呢?她的下一站是哪里?她会怎么去?!
机场?或者车站?
车站,还是机场?
为了见这也许是最后一面,我必须赌一把,并且迅速作出判断!
我豁然下了决心,对司机道:“西山墓园。”
夕阳,晚照。远远的,一个美丽纤瘦的身影。
我想挽留,可是真正面对她时,却又想逃离。我猜对了她会在离别的时候到掌柜的与墨尔本的墓园,可是我猜不出她的心思,我们隔阂了太多的时光,不是吗?
她留言写的是傍晚六点的行程,其实是晚上九点的票。她无非想把我们支开,我们去机场或者车站都不会找到她。
我们这一生,守候的时光太短,离别太长,我不敢奢望我们像从前那样心无芥蒂坦诚相待,我只希望知道她的方向,知道她好不好就可以了。
“你要去哪里?”
“无论我去到哪里,都只是一个名词而已。”她转过头,“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恨你,可是又很想去见你。”
所以,她认出我之后,通过U盘是我的电脑带毒,然后窃取了我的账户,把她加为我的好友。然后把我约出去,她并没有多大恶意,只是想吓唬我而已,只是没有想到我会毫无防备,只是没想到那晚的风会乍起,只是没想到水会那么深。
只是没想到,我救了她,她救了我。
“你怎么想到我会来这里?”
“墨尔本临死前,念的最多的,不是掌柜的,不是程潽,而是程洱。我相信,你是得到了他的感召。”
她犹豫了一下,但是最终,我们还是给了彼此一个拥抱。而这个拥抱,有着太多的含义。
姐姐,掌柜的为了我,先后领养了你和墨尔本。他为允我生父的一诺,将我抚养长大,竟耗费了这般大的心思来践约。他的动机是不纯,可是,他爱护你们的心,绝不亚于爱护我。只是许多时候,他是身不由己的。
程洱还是做了晚上九点的飞机。我们已经习惯了分离,不是吗?
相濡以沫的方式很多种,朝夕厮守是一种,相忘天涯是一种,我们选择了后者。
信是有缘,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不管我们是如何沧桑的容颜,我们都会在第一时间认出彼此。
姐姐,我们不是利用的关系,而是相偎相依的半同体。过去,现在,未来,这个事实,永远存在。